第33章 积恶余殃（21）
“战损”这词原先是个军事术语，一般用来指军事领域的战斗损失，后来就在五花八门的网络文化中衍生成了一种视觉美学符号，通常是为了塑造角色的“破碎”美感——放在现实生活里，美不美的先不说，反正是很容易吓到不满十岁的小朋友的。
小男孩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下纱布边缘，像是怕自己弄痛伤口，又很快缩回了手，呆呆地看着。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有“外人”在了，章羽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小朋友发现这些痕迹，右手被握着没敢抽动，左手伸长把孩子往自己眼前揽了揽，轻声哄道:“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擦伤了，过两天就会好的。”
小男孩不说话，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章羽想了想，又说:“嗯……还是有一点点疼的，小阳帮我吹一吹吧，吹吹后可能就不疼了。”
对于小孩子来说，在不小心受伤后，来自大人的“吹吹”就是止疼的灵丹妙药。
温阳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绷着小脸，腮帮子鼓得老高，凑近纱布，隔空对伤口进行了“疗效猛烈”的、主观上的“治疗”，并且自动掌握了“多个疗程循环加速”的“治疗方案”。
一阵阵温热的风拂过手臂皮肤，满载着孩童稚嫩懵懂却又炽热真诚的关心，纱布边缘几根散开的线条在风中张牙舞爪——
“好了，真的不疼啦，谢谢小阳。”章羽把脸都憋红了的小男孩拉起来，表示“疗效显著”，结果低头一看，小朋友黑亮的眼睛里泪珠正打着转哗哗地往下落——
这下章羽是真的慌了神，秦洄及时递上纸巾盒，她赶忙抽出一张，动作轻柔地给温阳擦眼泪，“不怕不怕，小阳不怕哈，我在这儿呢……”
温柔的安慰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小朋友仍在无声无息地落泪，哭得章羽心底发紧又难受，甚至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安静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的秦支队长。
秦洄心底其实有很多疑问，不管是关于这个叫“小阳”的孩子，还是他和章羽之间的特殊关系。
他近距离地看见了在这几次案件中接连大展身手、在市局各部门留下了“虎师无犬生”大名的小章博士，对着一个小朋友露出了他人从未见过的柔软内里。面对小孩子的眼泪，这个人也会手忙脚乱，会束手无策地求助别人……
“我可以作证，”秦洄对着小男孩说，“她真的很快就会好了。”
温阳吸吸鼻子，视线落到秦洄额头上——那里也存在着一处伤口，虽然早早地拆了纱布，但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小朋友的意思很明显，你自己的伤都还没好，怎么能做保证?
秦洄哑口无言，屋里两个大人，竟然凑不出来一个完好无缺的身体。
不过经过这次互动，小男孩终于被打断了难过，眼泪也渐渐止住。
行吧，也算殊途同归。
安抚好了情绪，章羽给小朋友泡了杯甜滋滋的温奶茶，并在秦队长义正词严地拒绝下为功臣提供了一杯凉白开。这期间温阳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章羽身边，软得当事人的心都要化了。
但正事还是要说的，看着小男孩“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小半杯奶茶，章羽才温声问:“小阳，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来找我呀?”
甚至夜里去问了院长，等不及第二天天亮就按着以前留给他的地址自己一路找了过来。
章羽心头后知后觉地涌上莫大的恐惧:这么小的孩子，二十几公里的道路，中间有太多的意外和危险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温阳一只手搂着专属的保温杯，另一只手又攥住了章羽的手指，小孩子热乎乎的掌心驱散了一些阴霾。
温阳慢吞吞地开口:“大人、在院里，给我看、照片，你出、车祸……”
什么?!
章羽瞳孔猛地一缩。秦洄霍然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都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章羽长这么大，碰见的意外里能和车祸扯上关系的，只有刘光驾车袭击的那次。
而某个人去到了福利院，就为拿着张照片告诉一个九岁的小男孩，章羽被袭击了的事故——这简直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古怪!
章羽控制好声音的平稳，避免让小朋友发现异样，先询问最关心的部分:“那个人除了给你看照片，还有没有对你做其他的事情?”
小男孩摇摇头，表示没有，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在、门口，不进来，其他人、都不知道。”
按捺住想带着人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的冲动，结合一些信息，章羽向小男孩确认道:“你放学回到院里后，晚上有个陌生人出现在院门口，其他人都没有看见他?”看着小家伙点头，章羽才继续说:“他给你看了一张照片，和你说是我出车祸的画面?”
小朋友听到这抿了抿唇，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温阳会这么着急，晚上联系不到章羽，第二天就付出了行动……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秦洄从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耐心询问。
温阳摇摇头，努力描述:“他、很高、长衣服，天黑、带口罩。”
章羽翻译:“那个人长得很高，穿着长长的外套，因为天黑，只能看得见他带了口罩，是这样吗？”
小朋友伸出大拇指，表示全对!
……
在温阳的配合下，经过细心地沟通，两个大人大致确认了一些细节——
去福利院门口的是个年轻男人，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穿着黑色长风衣，身材偏瘦，说话时眼睛一直弯着，似乎心情始终愉悦，对待小孩子也并不粗鲁等。
这个人动机不明，却胆大、聪明、有耐心，甚至还具备较强的心理素质。
秦洄准备先回市局安排调查。
章羽找出一盒拼图让小朋友在家里慢慢拼着，然后开门送秦队长下楼。
市局家属院的消防工作做得很到位，楼道里没有像一般老旧小区里那样堆积杂物，每个拐角都干干净净的，光线透过侧墙上的空窗照亮了大半个楼梯间。
两人沉默地走下一层楼，秦洄开口:“我们找到了朱成里的‘备用机’，通过恢复数据，发现了他和刘光、谷晴、以及疗养院厨师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
有了这些东西，即便朱成里本人再拒不招供，警方也足以给他定罪了。
章羽沉默了一下，问:“在哪里找到的?”
“他被抓的那栋大楼天台，藏在另一侧的一堆杂物下面。”
是秦洄带着人把嫌疑人所有可能存放东西的地点又重新搜索了一遍，这次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挺好的。”章羽说，“也算给那么多受害人一个交代了。”
“嗯。”但秦洄要说的重点不在前面，“技侦恢复数据的时候，发现朱成里的备用机曾经登入过一个风险网站，登录窗口是一次性的，现在已经打不开了。”
章羽并不惊讶:“白先生?还是其他躲在幕后的人?”
秦洄摇头:“都还不能确定，但这已经是疑似有组织、有计划地团伙犯罪了，楚局给了继续展开侦查的许可。”
“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协助的，可以随时找我。”两人走出单元门，往停车的地方走去，章羽突然换了另一个话题:“我是三年前开始去星星福利院的，当时老师要求我去做些‘课外实践’，同校的学姐给我推荐了那里，一开始就是抱着完成任务去的，后来去习惯了，就做了长期的志愿者。”她说着，回想起以前的事，笑了一下，“小阳是在我去之前的一年来的星星福利院，我第一次见他，他才六岁，看着还没有四五岁的小孩子大。”
秦洄安静听着，没有打断或者发问，章羽坦然说:“他看上去比同龄人小，又不怎么说话，但懂事乖巧，不哭也不闹。相处时间长了，我自然会多偏心一些这个孩子。”
也许规定要求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要对福利院的孩子一视同仁，但人不是草木，也不是机器，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偏颇呢？
更何况，和成年人一样，孩子里也会有好孩子和坏孩子，这不是以“爱不爱捣乱调皮”为依据的划分，而是可以上升到“恶意”的判断。
温阳情况特殊，就曾被其他孩子故意打伤过，如果不是后面在章羽的教导下学会了“以暴制暴”，他在福利院的生活不一定能比现在安稳。
“所以，”奔驰车已经近在眼前，章羽停下脚步，语气不重，目光里却像淬了寒冰烈焰，几乎能灼痛人的心神，“我可以接受成年人之间的较量，哪怕这较量涉及到了彼此的生死也无所谓。但如果对方不遵守潜规则，试图染指无辜的孩子……”她声音很轻，又重若千钧，“拼上同归于尽，我也会让他粉身碎骨，毁掉他想要重回人间的每一条路……”
永坠深渊。
“……”
“以遵纪守法为荣”的北川市局刑侦支队长立在她身侧，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一个字，他神色复杂，微微低头看着女生的侧脸，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问出来。
秦洄只是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晚上我来接小阳送他回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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