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积恶余殃（22）
北川市郊，星星儿童福利院。
院长姓付，今年51岁，担任院长一职已经有十多年了。福利院里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志愿者、乃至是孩子们，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来来去去，只有她始终坚守在原地，全身心地扑在了儿童福利事业上，是一位非常值得人尊敬的女士。
“付院长慈祥宽厚，对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视若己出。”——这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和部分联系到的志愿者给出的共同评价。
秦洄现在就坐在这位女士面前。
下午陈晟带着人先行过来调查时，恰巧赶上院长外出办事，没能和她见上一面；晚上秦洄说话算话、又去了市局家属院，接上已经被安抚好的小朋友，和章羽一起把孩子送回这边，倒正好碰上了院长回来。
他们是吃过了晚饭才过来，到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福利院里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晚间娱乐活动，基本上天一黑就可以准备睡觉了。章羽把温阳送去宿舍那边，秦洄则过来和院长本人沟通一些情况。
付院长留着烫卷的短发，发丝银白，脸上已经生出了明显的皱纹，身材微胖，穿着深褐色毛呢外套，很符合一个终日操劳事务的女性形象。
院长办公室内的灯光昏黄，头顶亮着老式的灯泡，她将一份材料推给对面警察。
“这就是温阳的档案资料。”付女士很和蔼，也很配合，慢慢说起自己记得的一些事:“他之前在另一家孤儿院，后来那家孤儿院因为管理不善之类的问题面临关闭，里面的孩子就分别送往不同的儿童福利院，我们这里地方不大，所以只接收了温阳一个孩子。”
“他进孤儿院的原因是?”秦洄问，“我看材料上并没有提到这个。”
付院长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还真不太清楚，那家孤儿院管理太混乱了，跟着温阳过来的档案里只有薄薄一页纸，上面就记录了孩子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这些基本信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有个消息倒是不确定真假，是当时听那边的工作人员随口说的，说温阳是四岁左右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被发现的时候正在发高烧，退烧醒来后就不怎么说话，对以前的事也没什么印象……”
秦洄明白对方话里未尽的意思——温阳可能在那场高烧里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比如看上去比同龄人小，再比如明显不太正常的语言系统。
“谢谢您提供的信息，”秦洄同样尊敬这位院长女士，“我的同事应该向您大致说明了今天的情况，希望您能原谅温阳的莽撞行为。”
“唉，不怪他，谁能想到会有人来做这种事呢?小阳和小章比较亲近，知道小章受了伤肯定是坐不住的。”院长说起来还有些忧心，“也是我们工作人员的失误，安全方面得注意加强，这回幸好是两个孩子都没什么事。”
只能说果不其然，福利院内的监控盲区不少，监控摄像头里完全没有出现小朋友所描述的陌生人的身影，只有温阳独自走向门口、又迈着小腿快速往院长室方向跑去的画面。
“章博士为警方办案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很抱歉没能保护好她的安全。”对着关心章羽的长者，秦洄认真道歉，不等对方推拒，又说道:“您考虑得也很周到，虽然这次对方只是避开大人、和一个孩子进行了交流，但我们也要防范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更大的危害，孩子们的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
付院长对于这个没有丁点儿架势、又颇有礼貌的警察同志很有好感，当即点头，“这两天我就和院里商量一下，重新安装一些监控。”
带着晚辈特有的谦逊，秦洄说:“我想以个人名义向福利院捐款，以免这次改造给院里带来负担。”对面女士的眼里出现了惊喜和欣慰，秦洄停了下，微笑道:“至于安全问题，如果您和同事不介意的话，北川市局可以负责这次的监控安装工作，以便及时关注这边的情况。”
付院长没什么意见，“这个当然没问题。”
……
*
郊区的灯光污染较市区要好上很多，因此夜色会更浓一些，偌大的福利院里陷入夜晚的宁静中。
幸好白天太阳不错，晚上正好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欣赏到满天繁星，章羽坐在空荡荡的院子角落的秋千上，仰头久久注视着夜空。
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后。
章羽回头看去，夜色里的身影高大笔直，看不清表情，只有黑色的眼瞳里透出安谧的亮色。
“和院长聊完了?”章羽轻声问。
秦洄应了声，没有走到更近处，“之后市局会重新安装福利院的监控设施，重点关注这片区域。”
“好，谢谢。”章羽说完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这段时间好像一直在跟你道谢，估计秦队都要听厌烦了。”
这也说明，从袭击案件发生时的拼命保护、到今天对温阳及时地伸出援手，不知不觉中，秦洄已经对她帮助良多。
这就不仅仅是欠点微不足道的人情了。
“应该的……”秦洄说。或者他更想表达的意思是，有些是他身为人民警察应该做的，有些则是他心甘情愿的，所以无需道谢。
只是这些话现在说出来未免会有些不妥当，尤其是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夜色里，在他们之间尚且隔着重重叠叠的猜疑和试探时。
章羽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直白道:“这有什么是应该的?”她从秋千上站起身，拍拍裤腿，抬头问:“秦队还有晚上加班的计划吗？没有的话请你吃宵夜吧，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口头的感谢上。”
“……没有，”秦洄默然了一会儿，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请，但是看着夜色中身形单薄的女生，看着深秋的风放肆弄乱她的发尾，想起惊鸿一瞥中、莫名留在了眼底的那个、独自坐在空旷的庭院里却毫无违和感的身影——
他说:“可以让我选地方吗？”
章羽看过来的眼神笑意盈盈，显出些白日里不曾出现的放松，“当然。”
*
北川市东区光明路13号。
被噩运眷顾了一般的13号酒吧——警方在这里找到了罗升的脑袋，及时救下了被朱成里亲自动手杀害的另一个受害人余平元……
如今几起案件陆续结案，主动履行公民义务、配合警方工作的酒吧老板终于可以重新营业。
看下方的人山人海，就能知道发生在这里的凶杀案件不仅没影响到酒吧的生意，甚至还吸引来了更多追求刺激和冒险的年轻人。
秦洄在二楼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包厢，包厢里常年没有人，但今天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以及包厢主人第一次带回来的珍贵客人。
包厢门口，秦洄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点心塔和热饮，门一合上，隔音效果卓越的门墙就完全阻隔了一楼震天的音响和吵闹声。
秦洄一转身就对上了章羽奇异又微妙的眼神——没想到啊秦支队长，下班后的业余时间过得这么丰富精彩的吗？
秦洄脚步停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章羽跟前。
和余平元包厢里的布置大相径庭——秦洄的包厢更像是一间单身套房，有卧室、厨房、洗手间和空间宽敞的客厅，吧台充当了餐台的功能，原本应该放酒柜的位置，立着一个占地空间极大的书架，架子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看书脊的新旧程度，就知道这些书并不是摆设，主人或多或少都反复翻阅过。
“尝尝，”秦洄示意道:“这里酒好不好不知道，但是点心做得还算不错。”
章羽给面子地捏起一块金币形状的小巧点心塞进口中，浓郁的咸香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看上去是非常满意了。
她表示:“说好我请客的，看来只能推到下次了。”
成年人的“下次”很灵活:可能会延长到永远，也可能，就是另一次相约的承诺。
章羽调侃:“秦队没什么想说的吗？”
秦洄又把热饮往章羽那推了推，既然都带人来了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装个哑巴:
“我年轻时有段时间钻牛角尖，和家里关系也不太融洽，就在这里待过挺长一段时间。”
准确来说，是他不顾家里的阻拦、执意要退役转入公安的那段时间，既不敢留在基地里对战友们的疑问，也不愿意回家激化和家人的矛盾——
“看不出来，我还以为秦队会是那种从出生开始就明确规划好了之后几十年人生道路的……嗯……天之骄子，”章羽又捏了一块“金币”，“况且你这年龄、这职级，放在系统内怎么也脱离不了‘年轻人’的范畴吧?”
秦洄露出点无奈，“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他曾经也确实是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甚至当时的自己也自命不凡，“我那个时候，差不多二十刚出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但命运总是公平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章羽还挺惊讶，但没耽误她塞点心的动作，毕竟晚饭五六点吃的，这会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嚯，这么说来，这酒吧开得时间还挺长?”
“嗯，差不多快十年了。”
章羽把热饮封口打开，啜饮了一小口，清爽的果香味弥漫在口腔里，把那些从喉咙里泛上来的苦味尽数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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