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以牙还牙（16）

不要去刺激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

首先，章博士需要先声明一下，她真的只是在单纯的反问，并没有夹杂什么故意讽刺的心思。

然而同一句话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就可能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杜静听到章羽毫不犹豫地反诘，脸色骤然变得通红，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不知是出于羞恼还是愤怒，情绪肉眼可见的更加激烈。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几度张开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章羽不慌不忙，也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对方，她身后的秦支队长眼观鼻、鼻观心，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扫。

在还不需要打配合的时候，秦队长就权当自己不存在。

过来好一会儿，看人止住眼泪、冷静下来，章羽才轻轻拍了下手，“好啦，我也不是专门来和你追忆旧事的，你现在又自身难保，不如想一想手里都有什么筹码，可以拿出来救自己一命。”

杜静闻言下意识地往座位里缩了缩，看了章羽一眼，咬紧牙关，摆出了一副不配合的姿态。

“哎呀，”章羽笑出了声，有些惊奇又有些无语似的，仔细打量了她一圈，“你不会是要拿自己的命来和人置气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得考虑要不要道个歉了——早知道你只有这样的智商，当时就该相信你真的是个无脑跟风者了……”

“你!”杜静看起来又气了个倒仰，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章羽坐直身体，笑容收敛了许多，又露出了已然刻在杜静的记忆深处、永远无法忘怀的漠然神色，“杜静，不要觉得你能威胁到谁，现在身陷囹圄的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她轻声说:“苏莹莹已经死了，她就死在了盛大的荒地上，死后两天都没有人发现，她的尸体现在还冷冻在法医室里，至今未能安葬。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你是要在我面前上演一出‘姐妹情深’，然后带着所谓的秘密去陪她吗？”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杜静明显惊惶地畏缩着，神情中带有强烈地挣扎之色。

章博士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直直侵入杜静的眼底，冷漠之情褪去了一些，平静的话语里却带了某种异常的笃定: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杜静。你陷在成平市不能脱身，某些人已经容不下你活着了，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些人的手段，觉得靠自己还能走出这个漩涡吗？”

她转身看了眼身后，秦支队长也似心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过来，一言不发但自显一身威厉。

章羽眼底笑意一闪而过，觉得秦队长真的是个很懂得配合的搭档。

她又回头直视着眼前的女人，在对方逐渐动摇的天平上加上了更重的砝码，“北川市的刑侦支队长就在这里，这是你唯一能抓住的、也是最好的离开成平市的机会!不然最多八个小时后，你就会被交给成平市当地的警局——你准备用自己的命来赌一下吗？赌那些人的手有没有伸到系统内部？赌你会不会像苏莹莹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甚至被当成一个挑衅警察的工具……”

章博士擅长抓住一个人的弱点，此时也不例外。

杜静性格里的利己特质依旧坚固，她不敢拿自己去赌命，所以，她也一定会明智地选择妥协。

……

“……是苏莹莹先来联系我的。”杜静轻轻呼出口气。

就像当年“谣言”事发，杜静家里人和她最终都一致认为是苏莹莹的错一样，这一次，她还是选择以“苏莹莹”为开头。

“我那时候还在老家，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了我的新手机号，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一开始也没什么话可说的，毕竟当初闹得那么难看，但是苏莹莹好像没觉得尴尬，一直在东拉西扯，先是回忆我们之前还交好的时候，后面就是经常哭诉埋怨自己生活里的不顺心——”说到这儿，杜静看了眼章羽，露出个讽刺的笑，“苏莹莹说她的不如意全都是因为你、拜你所赐，但凡她有机会，一定会让你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章博士微笑表示知晓并给予了理解，但，完全不在意。

本来这件事在她这里已经过去了，不管当时的参与者生活得好还是不好，她都不愿意再去理会。

谁曾想她单方面抛之脑后，但有其他人念念不忘，纯恨了好几年，最后得了“回响”，也丢了性命。

杜静发现这些话语，无论是质问还是愤恨谴责，都无法伤害或者激怒面前的这个人，也不由泄了心气，继续讲着之后的事情。

“联系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几个月前，苏莹莹突然说她找到报复你的方式了，这办法至少也能让你吃个大苦头……”

秦洄记录的动作一停，捏着笔身的手指猛地一紧，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斜线，只是动静不大，所以没引人看过来，也就没有谁发现他脸上的峻厉的和怒气。

杜静的声音未被打断，接着说道:“我问她是什么方法，她也故作神秘地不肯说，就问我想不想一起报复你……我刚开始没答应，过了几天，她又来问……”

而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杜静的生活突然变得一团糟——公司里传出降薪和裁员的风声，杜静工作能力和社交能力都一般，周围许多同事都默认、她可能就在裁员的范围里；还有家里人重提旧事，责怪她当年在学校里闯祸，到现在家也没成，钱也没赚多少，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有本来在接触的相亲对象，也忽然无缘无故地把她拉黑了……

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都在朝着她倾泄，于她而言，这和世界崩塌没什么两样。

“苏莹莹说可以给我介绍个新工作，我急于逃离老家的一切，所以就答应了，也按照她的要求，和家里说去水昌市，到了水昌市后又转大巴车来了成平市，也在这里见到了苏莹莹，她带着我认识了金颂齐。”杜静声音冷漠，“我知道苏莹莹是在当小三，但金颂齐答应了让我入职他的公司，还开出了顶我之前工作时两倍工资的薪酬——”

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地入职了金颂齐的公司。

她试图装作“眼盲耳聋”，没想到真的被蒙蔽了双眼，走入了一滩难以脱身的泥沼中。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可以呼救的对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章羽指尖在膝盖处轻轻敲击着，苏莹莹、金颂齐、杜静，这三个人最初的交集已经明了，接下来就是:“你是怎么接触到笑气的。”

“……”

杜静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前面说出的那些事从律法上来说无足轻重，顶多可以拿道德来批判，但接下来要说的，可就是在法律的边缘反复横跳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章博士看出了杜静的犹豫挣扎，微笑着提醒道，“你大学时的专业完全接触不到刑法学方面，没关系，我可以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在重大刑事案件中有突出立功表现的嫌疑人，法院最终判责时，会从轻或减轻处罚；再酌情考虑到特殊情形，以及当事人罪责较轻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免除处罚。而我们的秦支队长是个非常懂得变通的案件负责人，在你之前不久，就有一位被牵连进绑架大案的先生，他在积极配合警方行动的情况下，最终获得了无罪释放。”

秦支队长闻言心里无奈，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古怪的神情，坦然接受另一位嫌疑人的注视打量。

毕竟以事实来说，章博士没有半句虚言——刑法里明确存在这些法条。

而被牵连进绑架大案的徐华徐先生，抛开警方试图找出他“教唆犯罪的证据”这一过程来看，他的确积极配合了警方的营救行动，有着立功表现，最后也确实……无罪释放了……

杜静在不成熟的学生时期吃过了一次教训，潜意识里就会对章羽的保证半信半疑，但那个一脸公事公办的支队长也没有反驳章羽的话，甚至还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些说法——

杜静感觉耳边嗡鸣作响，手脚发麻，脑子里突然闪过接到苏莹莹死讯时的恐慌，还有今夜里切实被死亡威胁的恐惧，手指紧紧一攥，下定了决心。

“我偶然撞到了苏莹莹吸食笑气的情景。”杜静肩膀一塌，像是放弃了抵抗什么，“现在再想想，也许苏莹莹根本就没准备避着我，她被发现了之后，还试图劝我也尝试一下。”

滚落在地的小瓶，神志不清、瘫软如烂泥的女人，恍惚又沉醉的的表情——

和电视剧里吸食毒/品的场面没什么差别。杜静胆战心惊，几乎转身要跑，但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笑眯眯地臃肿男人。

杜静捂着脸，“我真的不敢，虽然他们都说这不是毒，但那吸食的场面太像了，像的能让我清晰地意识到，只要我敢沾上那东西，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这会是你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章羽在面对杜静、和她交流的过程中，第一次表现出了非常郑重的态度:“即便你摔倒再多次，都可以拍拍泥土爬起来继续往前。而一旦沾染了这种能生理成瘾的化学物质，那才是真正的、让人永远都站不起来的噩梦。”

肉体、尊严、情感……组成一个人类的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被它腐蚀，被人践踏、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我知道。”杜静吸了吸鼻子，“金颂齐发现了我，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以后听从他的吩咐、老实为他办事，要么就得当场吸食一瓶笑气……我选择了前者……”

“悦齐科技公司只是个明面上的幌子，金颂齐私下里在非法销售笑气?”章博士依照常理推测了一下事情的真相。

杜静点点头，“是。财务部里算上我有三个员工，另外两个都是知情人。在我没发现之前，只负责公司明面上的财务管理；发现了之后，金颂齐让其中的那个男员工带着我接触和非法买卖有关的资金运转。”

真正的隐秘仅仅露出了一角，所涉及到的内里已经让人震惊，章羽追问:“金颂齐是自己全权负责公司里所有关于笑气的业务吗？他上面还有没有人?”

“我不确定……”杜静犹豫着说，“我从发现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月，接触到的东西不多。”她低声说:“但有一次金颂齐在我们面前发脾气，我听到他说——”

【……一家子没一个好玩意儿，等老东西没了，我非得弄死那个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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