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毒火攻山（2）

秋末冬初，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又恰逢周末，出来游玩观景的人很多，云行山下自然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章羽三人已经提前买好了门票，省掉了现场排队的功夫，直接通过入口闸机，然后随着人流、沿着青石板台阶往山上走。

有一说一，虽然章博士在工作中并不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但她的性格也称不上外向，日常生活中更是很少主动与人相约游玩。

而如今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陶总、陶昨非，自然也有他身为商业精英的矜持，除非是面对自己在意的人，其他时候也不怎么喜欢闲聊。

因此这一路上，三人耳边环绕的、最多的就是段肖柳叽叽喳喳的声音。

云行山的山道比较宽，但三人并排同行确实会很显眼，也没那个必要，所以章羽被段肖柳挽着手走在前面，陶昨非落后两步，跟在两个女生身后。

章羽耐心十足，对身边的年轻女孩更是格外宽容一些，即使段肖柳不停地问东问西，她也没有不耐烦，面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容。

“你前两天在忙的案子已经搞定了吗？”段肖柳似乎对章羽的工作内容很感兴趣。

单论苏莹莹的死亡案件，确实已经算告一段落了。章羽点点头，言语平和，“基本结束了，至少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后续就还需要秦支队长带领着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察同志们继续努力。

段肖柳感觉新鲜，好奇地追问细节:“可以和我讲一讲嘛?到底是什么案子?我记得你们中间还跑去了成平市。”

走在后面的陶昨非、闻言想要出声阻拦，他知道学姐的职业特殊，担心这些问题会触及她们研究所内的保密条款。

在和章羽相处时，陶昨非会非常自觉地注意规避这一方面的风险，从不细问和学姐工作有关的东西。

“可以是可以——”章羽的声音打断了陶昨非想要说的话，“但说起来只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总结下来也就两个字，情杀。”

“嚯，细说细说。”段肖柳做好了吃瓜的准备。

“学姐，”陶昨非抓住机会劝阻道:“说这些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你别勉强自己。”

章羽心知陶昨非这是“关心则乱”，回头笑了笑，表示无事，“不会的，放心吧。”

存在“勉强”嫌疑的段肖柳也回过头，对陶昨非翻了个白眼。

章羽组织了下语言，三言两语概括了整个案件，“死者情感关系混乱，凶手是被欺骗了多次的男性，怒火累积吞噬了他的理智，最后动手杀了人。”

段肖柳没有嫌弃这叙述简短又无趣，她低声重复了几个字，“怒火吞噬理智……”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问章羽:“你也觉得这个凶手做错了吗？”

章羽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步伐，面色平静，“我觉不觉得不重要，只有法律才可以衡量对错。”

“那法律就一定是对的吗？”

段肖柳侧头看向章羽的眼睛，似乎想从那里面寻找出真实的情绪。

“作为维持社会表面平稳运转的工具，法律可能说不上完美，但它必然是达到了合格线。”浓密的睫羽半遮挡住了眼底的翻涌，章羽轻声说:“只不过，相较于拯救受害者，法律的作用更多地体现在了威慑犯罪的方面。”

而或许对于某些痛苦的受害者来说，法律本身所代表的正义已然迟到，这样反倒带来了更多、更深的绝望——

章羽抬眼对上了段肖柳的视线，一字一句，声音清晰:“我不能判断那个凶手的对错，我只是觉得不值得——不值得为了作恶的渣滓，再牺牲自己的后半生去陪葬。”

段肖柳避开了章羽的视线，挽着对方胳膊的力道稍微一紧，又立刻放松开来，这次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山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划过耳畔，三个人安静地继续爬着石阶。

陶昨非虽然也没有出声，但他看着章羽的背影，神色有些困惑又不解。

从学生时代到如今各有事业，他和学姐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到学姐用“渣滓”这个词形容过人——哪怕是当年找到她住处、想要报复她的犯罪分子，或者是前些时日袭击了她、试图和她同归于尽的亡命之徒，她都不曾用过这样态度鲜明的表达。面对坏人的恶意，她也始终淡然，毫不动容。

那么，是刚才提到的案件里的嫌疑人行为过于恶劣，还是学姐在隐晦指代其他的什么?

想到段肖柳的身份，陶昨非揣在衣兜里的手慢慢捏紧——他绝对、绝对不允许让那件事伤害到学姐。

*

云行山的半山腰处架设着缆车，坐上缆车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直达山顶。

同行的三个人里，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虽然体力也能勉强支撑到山顶，但肯定会比较狼狈，实在没那个必要。

坐缆车的游客也很多，但景区开发部门显然考虑到了客流量的问题，缆车车厢安装得非常多，运行速度也足够快。

因此，她们也很快就排到了车厢。

每个缆车车厢可乘坐四个人，陶昨非终于发挥了“霸总的财力”——多买了一张票。之后就在章羽的忍俊不禁和段肖柳面无表情的捧喝声中，假装羞恼地率先踏上了车厢。

缆车行至半空，从窗户往外看，没有春夏时节的层峦叠翠，但红黄交织而成的鲜艳树海、裸露在外的峭壁岩石，也都能自成一番美景。

章羽安静地看着，想到了几年前去过的那座无名大山。

那会儿她刚硕士毕业，又顺利地申请到了直博的资格，在外人眼里，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时间节点的自己，正苦苦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在疯狂躁动的边缘徘徊，几乎是夜夜失眠。

当时江老师的身体也不太好，但还是及时发现了学生的不对劲，和她聊过之后，直接把她派去了外面办事。

后来几经折腾，她去到了那座深山，在山里与世隔绝，用了几十个日夜，一点点磨平了自己的尖锐。

“阿柳，你觉得风景怎么样?”

段肖柳自从上了缆车起，一直没怎么往外看，似乎对山间的景色没有丝毫兴趣，直到听见章羽的问题，才面色沉沉地透过窗户看了两眼。

并给出了一个相当刻薄地评价，“千篇一律，没有特色。”

不仅仅是指云行山，在段肖柳的眼里，所有的大山都笼罩着一层可憎又可恨的黑色烟雾。

陶昨非无语道:“你不喜欢山景的话，今天为什么还非要跟过来?”

段肖柳嗤笑一声，“要你管?”

她像是在不知不觉中升级了自己的“攻击系统”，话语直白道:“我就想和你学姐亲近，本来好好的两人行，你非要过来当电灯泡，不觉得自己太刺眼了吗？”

“我刺眼?”陶昨非快要气笑了，“先不说你和学姐只见过一面，麻烦你搞清楚，这是我学姐，不是你的。”

不要理直气壮到好像她自己才是和学姐关系更亲近的那个好嘛?

缆车车厢内，两排座位相对，段肖柳正和章羽坐在一起，陶昨非自己单独坐在对面。

段肖柳上车时松开了章羽的手臂，现在又一把抱了上去，甚至还得寸进尺，一只手伸长环在了章羽的腰间。

她不屑地看了眼陶昨非，“切”了一声，用行动证明了谁才是更亲密的那一个。

章羽没有挣开段肖柳的动作，只是笑着拍了两下手，“好了，两个小朋友不要再吵架了。”

被调侃成闹脾气的小孩子，陶昨非耳垂染上了些红粉，乖乖地退让了一步，不再和“年轻人”计较。

章羽又看向露出“胜利”之色的女孩，轻轻拍了拍她的衣袖，温声说起方才的话题，“山和山间景色本身就在那里，无所谓人类的喜欢和厌恶。”

真正让人厌恶的，其实是人类本身。

*

阳光太好，云行寺没有出现云雾奇景。

但站在山顶，比山下更靠近天空，暖融融的阳光平等在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也足以抚慰游客此行的辛苦。

云行寺是一座佛寺，里面长年居住着数个僧人，僧人们一天的行动严格遵守了寺庙的规矩，这也是吸引游客的一大特色。

三人进了寺中，随着人流走马观花地看过建筑佛像，终于到了云行寺设置的“求符”地点。

章羽看着段肖柳好像又活泼了起来，拉着她凑到被人群围住的长桌前。

只听见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正在摇头晃脑地和游客介绍:“寺中有符，分平安、如意、喜乐、康健、福慧、财源六种，所有客人都可以按照需要任求一种。”

“小师傅，只能求一种吗？”有游客好奇问:“不能都求吗？”

小和尚很有高僧风范，认真解释，“也可以，但是贪多不抵专一，自然是心越诚、符越灵。”

“小师傅……”

游客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小和尚耐心地一一作答。

听完解答，三人来到了摆放着不同符纸的莲台前。

“你要求‘平安’?”段肖柳低声问。

章羽微笑不语，目光却轻轻落在了“如意”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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