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毒火攻山（3）

平安，既是指物理安全，也是指心境平和安定，含世人美好祝愿。

如意，则是符合心意，表达了事物发展符合预期、或者满足自我意愿的心里期望。

而对于章羽来说，“如意”比“平安”更为重要。

章羽取过一张黄底金漆、朱色笔画的“如意符”，依照僧人的示范，把符纸按一定顺序、折成小巧的方形，然后拿着走到侧方殿外的香鼎前，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章博士打小就没有跪拜神佛的习惯，一直是属于那种“敬鬼神而远之”的讲究群体。

但在眼下，她却也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深拜了三下，以示心意郑重。

不知是站立的角度问题，还是此处殿宇精巧绝伦的特殊设计，章羽拜完抬眼时，视线越过眼前香鼎、直直对上了大殿内的菩萨垂眸望来——

和满深雅的梵音穿透重重人群、久久回荡在偌大的庭院中，高高在上的神佛端坐其间，面目慈爱悲悯，居高临下地望着殿外心有所求的信徒时，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人的心底隐秘。

菩萨问:何苦要一意孤行?

章羽想:若不“孤行”，则难解万千愁苦。

菩萨说:往事如烟尘，珍惜当下才是解脱之道。

章羽想:不，我并非是纠缠于往事，我只想让有罪之人坠入深渊，让无辜之魂得以安息。

菩萨劝:师友皆愿你一生平安，不要辜负他们心意。

章羽喃喃道:“我只求‘如意’，只求将行之事如我心愿。”

为此，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

因为上下山都乘坐了缆车的缘故，章羽三人的行程在下午便早早结束。

陶昨非开了车，三个人回到市区，刚好来得及一起吃个晚饭，餐厅是段肖柳选的，就在市中心商业圈的一家火锅店。

周六晚上出来吃饭的人很多，火锅店内的生意也非常红火。热腾腾的鸳鸯锅底，五花八门的食材，章羽是吃得相当满足。

晚饭后，陶昨非把学姐送回了住处，同章羽告别之后，车上只剩下了他和段肖柳两个人。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天边最后一丝光亮逝去，道路两边的路灯同时亮起，撒下一片片昏黄暗淡的光芒，好像是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但未被光晕笼罩住的边缘盲区，大块阴影蠢蠢欲动，其中似有魑魅魍魉暗自丛生。

车子已经离开了市区的繁华区域，路上的车辆少了一些，拥堵现象也不再严重，他们的车速始终保持在六十码以下，驾驶非常平稳。

陶昨非扶着方向盘，身体紧绷，面上神情既不是平时独自和学姐相处时的生动爱笑，也没有同时面对学姐和段肖柳两人时的性急加拘谨。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路况，桃花眼不曾弯起时，会显露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也让人觉得异常地不好接近。

一开始，段肖柳和章羽一起坐在后排，在送完章羽后，她又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这会儿像是完全没有发觉陶昨非的变化一样，一边看手机，一边随意哼着些不成调的音乐歌曲。

“这是最后一次——”自从学姐下车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陶昨非开了口，语气冰冷道:“段肖柳，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靠近章羽。”

段肖柳轻轻哼唱的歌声戛然而止，滑动手机的动作一顿，却没有说话。

陶昨非并不管她是否有回应，只继续说道:“我做错了事，对你家人有所亏欠，你找上门来，不管想要什么我都应该尽量补偿给你。”

“但是，你最好知道——”

他的声音还算平静，话语里却带着极其危险的警告，那不是倚仗于他的身份或是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才会给出的威胁，而是因为他自身不惧生死的认真，“你不能动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是我的底线，不允许任何人触及的底线，也包括你。”

除此之外，他的钱财，他的名声，他的事业，甚至是……他的性命，他都可以划入补偿的范围。

“你这么孝顺又深情，”段肖柳眼带嘲讽之色，抬头看向开着车的男人，“你的父母知道吗？”她面上讽刺之意更重，“哦，还有你从来没有表明过心意的心上人，她知道你深情到了这样的境界吗？”

陶昨非不为所动，自从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她的身份信息后，他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

那片跨越了十三年时光的阴霾，终于还是覆盖到了他的身上；往事也如同山塌水淹一般，致使他瞬间窒息，再一点点地看着自己走向末路。

“他们不需要知道。”陶昨非冷静地说:“他们是真正的无辜者。”

段肖柳“哈”了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难道我就不无辜吗？难道我家里人就该不明不白地去死吗？”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需要我提供什么样的支持，又或者替你顶下什么样的罪行，你都可以说出来。”

说出来，从他身上拿走他应该为当年的错误付出的代价，然后彻底两清。

想起白日里学姐说过的话，陶昨非沉默了一瞬，还是慢慢开口道:“我没有立场劝你原谅，也没有立场阻止你复仇。只是，仍然有人希望你不要走上错误的道路，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赔上后半生，也不要让自己哪天后悔……”

车窗紧闭，车内陷入压抑的死寂中。

过了好一会儿，段肖柳才给出回应，“我不会后悔。”她咬字清晰，含着决绝和恨意，“我早就没有后半生可言了。”

陶昨非:“……”

不同的光影迅速从年轻女孩的脸上略过，她的表情渐渐收敛，最终定格在了一副冷酷的模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又愿意舍弃一切补偿我，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段肖柳说:“我现在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

周日下午，北川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哎呀，小章博士，昨天真去云行山啦？”

虽然是周末，但苏莹莹的案件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负责办案的警察同志们可没有“休息”一说。

章羽刚走进办公室没一会儿，就有眼尖的队员看到了她手机上新挂上的、轻轻摇晃着的方形挂坠。

挂坠表面是一个鲜红的小福袋，约莫四分之一个掌心大小，整体扁平，袋口由两条黄色的拉绳紧紧系住。福袋表面勾勒着细细的福纹，看上去小巧又精致，是云行寺内特有的、专门用来装符纸的小袋子。

章羽点点头，“早求早心安嘛，幸好昨天去的早一点，不然还不一定能挨到。”

“那可不，这个时候也算是云行山旅游的旺季了。”

毕竟特殊景观总能吸引四面八方的游客。

秦支队长正好从外面进来，也很快注意到了章羽手机上的“小饰品”，他多看了两眼，一抬头，对上了章羽的视线。

“挺好的。”秦洄表示，反正大家都只是在开玩笑，拿这东西能换个心理安慰也不错。

“可惜大师不建议多求。”章羽觉得有些遗憾，“不然高低弄来一叠，给大家每人分一个，剩下的还能镇镇市局的风水。”

玩笑几句过后，章羽跟着秦支队进了他的办公室。

“还发烧吗？”章博士先人性化地关心了一下秦队长的病情。

秦洄摇摇头，让她安心，“感觉已经好利索了。”

可能是案件侦破、身上的压力骤然减少，也可能是超出普通人平均水平的身体素质、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抵抗能力，秦洄觉得自己身体上已然没有任何问题了。

“那就好。”章羽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嫌疑人的口供记录翻看着，“程敦逅还是不肯交代出背后人的存在吗？”

办案的警察在后续几天时间里、当然对嫌疑人进行了反复的审讯，但结果显而易见——

“嗯，他坚持说是自己一手策划的。”秦洄沉声应道，“我们这边还在尝试接触程敦逅的家人，希望他父母能够劝劝他。”

毕竟有人教唆犯罪、和自己故意谋杀的判刑差别也不小。

章羽一手抵着下巴，整理着一股脑涌出来的思路，“我记得苏莹莹的手机里显示，她在会场上一直在和人进行通话，通话对象确定了是程敦逅吗？”

根据嫌疑人的口供，盛大校庆当天，苏莹莹本来计划要诱骗章羽，给她喂下高浓度笑气，然后让她暴露在所有人前，诬陷章羽偷偷吸食违禁品，以此彻底毁掉她的名声。

而程敦逅作为苏莹莹威胁来的帮手，将计就计，先是用各种理由拖了苏莹莹一整个白天，直到晚上，才骗苏莹莹去了学校的荒地，在那里给苏莹莹灌下了致死量的笑气。

秦洄点头，“确定了。号码主人就是程敦逅，但不能肯定当时的通话人就是他。”

“嫌疑人在后面的讯问中还填补了一些犯罪细节。”秦洄想了想，说，“比如，他解释了死亡现场的仪式感——”

程敦逅声称自己曾经听过一个民间说法，说是在人死亡后，把她的尸体囚禁在天然的“房子”中，那么死了的这人就连灵魂都得不到安息……

章羽翻记录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秦队长，好笑道:“他真这么说?”

别说是专业刑警了，她自己这个门外汉一听，也会觉得十分荒唐，没有一点可信度。

秦队长自然也不信，明白嫌疑人只是在自洽逻辑。但这也证明了，程敦逅想要借此掩盖住的东西很有价值。

“队里已经着手建立了犯罪团伙的档案记录，接下来就会往这方面细查。”

章羽不置可否，点头道:“有需要随时说。”

尽管她并不觉得警方能调查出关键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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