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毒火攻山（7）

这里的山太多了，这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山。

年轻人的肩上背着个看上去又大又重的登山包，跳下沾满泥土的机动车，对司机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一言不发地寻了条小路往山里走。

开车的中年男人见年轻人头也不回，恼怒地啐了口唾沫，表情狰狞地骂骂咧咧道:“果然是外面来的小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不听老子的劝，迟早要折在山里面!”

“哼，有钱又能怎嘛?也得有那个命继续花，还不如造福老子……”

男人的声音不小，年轻人绝对听得见，却自始至终都没去理睬。

年轻人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冲锋衣，脚上踩着登山靴，手上带了双深色半指运动手套，显然爬山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

此时正值学生放暑假的期间，虽然山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一些，但天上的太阳仍然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热量。所幸年轻人戴着黑色遮阳帽，脸上还围了个相同颜色的防晒面罩，仅仅露出了一双黝黑清冷的眼睛，像是无人造访的山中深潭。

年轻人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身上衣服宽松到看不出身形，所以也无法准确地辨认出性别来。

从中午太阳高照时进山，年轻人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也并不去欣赏山中的风景，只埋头一直往前走——

走过人力踩出的小路，走过幽深隐密的林道，走过崎岖不平的山岩，走过茂密葱郁的草木……

直到太阳渐渐西斜，横穿过一片树林后，年轻人停住了脚步，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竹制院落。

院落外分布着几块打理得方正又平整的土地，每块土地上都整齐地栽种着一些植物，不少植物上面都落着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痕迹。

院门敞开着，能看见院子里有老人在活动。其中一位眼神比较好，很快就发现了年轻人的身影，他身边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也跟着看了过来。

年轻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过了片刻，那老太太脚步利索地走到门边，笑着招呼:“后生，可有什么事?是来看病的吗？”

年轻人一怔，慢半拍地意识到院子外面栽种着的植物、应该都是中草药，而里面的老人是一名……大夫?

年轻人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非为“求医”而来。

那老太太也不生气，目光和蔼地对年轻人发出邀请:“那是凑巧路过了，要进来院里歇歇脚吗？”

这座山里没有什么风景名胜，自然也挨不着开发，和野山没什么区别。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山里住着几十口人，聚居的村落在半山腰往上。

而这处院落、以及院内居住着的两位老人，估计就是山外人也不知晓的特殊情况了。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慢慢走向这处清幽风雅的院落。

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平房，依稀可以看出木头建造的痕迹。而院内剩余的空间并不大，却收拾得相当干净:院子一角栽种着一小片竹林，竹林旁摆放着石桌石椅；另一边则开辟了一小块菜地，距离菜地不远处，竖立着一口水井。

眼神比较好的老先生正在从井里打水，打上来后，就拿着个葫瓢舀起水向菜地泼洒。

石桌上放着茶壶和茶杯，老太太主动给年轻人倒了杯水，年轻人双手接过，站着鞠了个躬表示感谢。

“哎呀，不用不用，”老太太连忙去扶，但年轻人很快就直起了身，老太太似是猜到了什么，面露不忍，“后生，你这是……”

说不了话的哑巴?

年轻人点点头，把面罩微微拉低，显露的面容颇为俊秀，很快将茶水一饮而尽。

老太太心里更加怜惜，又温声安慰了几句，试探着问道:“我家老头子会点医术，要不让他给你号号脉?”

年轻人看了眼始终没有搭理过人的老先生，目光平静，轻轻摇头，谢绝了老人家的好意。

休息了片刻，年轻人抬头看了眼天色，同老太太礼貌道别，当走到院门前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老先生突然道:

“年轻人，山中有猛兽，还是早早出去为好。”

年轻人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微微躬身，谢过了老人家的提醒，然后大步走出院落，绕过此地，继续往前走。

山林宽广，不知深浅。

年轻人像是不知疲累一样，一直走到了傍晚。

山中的傍晚可并非是他人想象中的那般静谧美好，对于未经开发、人烟稀少的大山来说，夜晚是野兽掌控山林的时间。而逢魔时刻，隐藏在山间阴影中的危险全在伺机而动，准备从人类的身上掠夺一些血肉。

但幸好，在天际最后一抹亮光彻底消失之前，这个闯入大山深处的年轻人再次遇到了一栋房子。

房子外表有些破旧，红砖绿瓦，带着上世纪的鲜明风格。年轻人走近前观察，发现这里是一个已经废弃了的护林员站点，细看房屋情况，废弃的时间应该没有很长。

于是她住进了房屋，寻到了这趟旅途的终点，开始履行护林员的职责。

*

安省是个多山的省份，地理区域内找不出一块方圆百里内全是平原的地带。

省内又以下辖的山市最为典型:山市是该地自古以来的称呼，但并非取自“海市蜃楼”之意，只是直白地指代此地山脉纵横，大大小小的山头几乎有数千座，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山市所有的土地。

往前推个二、三十年，交通基建尚未惠及到山市时，当地的居民大多都还是“靠山吃山”的活法，称得上地地道道的山民。

也就是近十几年来，先有国家政策重点照顾，又有当地政府招商引资、开发修路，山市这才跑步进入现代化，抓住了时代浪潮的尾巴发展起来。

但这也导致了一个难以忽略的棘手问题:当地居民里，除了新一代年轻人、那些上一辈以及祖祖辈辈的老人，他们的思想仍旧非常封建且落后，典型的表现为:不注重孩子教育、重男轻女、一心传宗接代……并由此而催生出的、买卖人口现象猖獗，其中更以“买媳妇”最为常见。

章羽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因为任务的保密级别高，这份资料里只大致说明了一些案件的基本情况。

比如，这个几十口人全部遇害的小山村，正是位于安省山市下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镇里，镇子包含了几座山头，每个山头都零散分布着人群聚集地，也就是所谓的小村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村，却存在着多次“买卖妇女”的集体行为。

章羽看到这里，眼神微微一凛，面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想到了一个影响很大的问题，“老师，这起案件的相关消息没有泄露到外界?”

不然今天的新闻怎么会这样风平浪静的。

“没有。”资料上没提到这方面信息，江连寒跟学生说了下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报案人是一位老人，曾经也住在那座山里，她去扫墓时发现了村子里的异常，很快就报了警，并且守口如瓶，没有往外声张。”

托这位老人深厚的守法意识，警方有了足够的反应时间，迅速封锁消息并且上报，避免了泄露到外界后造成恐慌，或者掀起不必要的舆情压力。

“所有遇害村民的身上全都是皮肤溃烂，布满毒疮——”章羽若有所思地念出这条信息，抬头看向老师，疑惑道:“这是投毒么?”

否则怎么会造成集体出现一致的外在症状。

如果不是几十号人在短时间内全部死亡，当地的警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给事情定性，甚至还层层上报，直接惊动了最上级的部门。

江连寒已经看完了资料，眉心微蹙，“听上去更像是集体感染了某种疾病。”

“疾病?”

章羽顿了下，想起了那句“买卖妇女”的描述，直觉一切都和这个点脱不了关系，“只看症状描述，也很像是某几类可传播的性病……”

思及此处，她猛然扭头，“老师?!”

自从今年入秋以来，江老师的身体本来就一直不太好，假如这真的是某种存在感染性的疾病，对于江老师来说，风险就太大了。

章羽心里不安，有心想劝一劝老师，但又深知老师的脾气。

“没事。”江连寒自然知道学生的意思，摆摆手安慰道:“既然上面调派了那么多位专家过去，必然可以保证这方面的安全，不用过于担心。”

章羽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该忧心还是会忧心的，甚至有些走神地想——楚局怎么会放心老师过去那边?

江连寒瞅见学生微妙的表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用资料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瞎操心。”

章羽:“……”

江连寒倒也想起了一件事，问学生:“我记得你硕士毕业后，有段时间的状态不怎么好，我让你多出去走走，中间你去过安省?”

章羽翻动资料的手指僵了一瞬，然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是去过，那边山多，我找了个地方蹲了一段时间。”

还当了一阵子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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