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毒火攻山（11）
山林经过雨水的肆意冲刷，草木焕然一新，展现出了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只是对于在山间行走的人来说，可能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树上滴落的水珠会打湿衣衫，低矮的草丛浸透了腿脚处的布料，还有湿润的泥土、在人踩上去的一刹那就会变成泥泞，牢牢粘附在平整的鞋底，拖累行人走动的速度。
年轻人又戴上了她从不离身的帽子和口罩，只是整个人也变得湿漉漉的，仿佛要被头顶阴沉的天空融化成水雾。
那道呼救声仍然断断续续地萦绕在耳边，年轻人的听力很不错，从那含着恐惧和痛苦的嗓音中可以听出、寻求帮助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女性。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呼救声越发微弱，到了后面，声音更是几近于无。
得益于这段时间在山林中的探索活动，年轻人熟练地辨认着方向，迅速朝着推测出的地点移动。
大约走了二十来分钟，年轻人看到了一片草木生长得极为茂盛的地带。
这片草木面积极广，生长高度相较于周边也要更突出一些，基本上能埋过一个成年人的膝盖，一看望去，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只偶尔还从中传出一两声不属于动物的、极细微的痛苦呻吟。
年轻人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借着身边的高大树木掩藏了身形，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型望远镜。她把观测工具举到眼前，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在填满视野的绿意盎然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抹血红艳色——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衣衫褴褛，俯趴在地，头发杂乱地披散在身上，隐隐遮住了她的面容和暴露在外的白皙皮肤；女人的下身裹着件脏污到看不出颜色的布料，赤着双脚，其中被草木缠绕着的一只脚的脚底沾满了泥水，却也因此看不清上面分布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而另一只脚——年轻人观察的动作一顿，只见一个长满了利齿的巨大捕兽夹、死死地咬在年轻女人的脚踝处，女人的整条右腿除了因疼痛带去的生理性的抽搐，其他时间都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那捕兽夹的下方，汩汩流淌的鲜红血液混杂着灰褐泥水，勾兑成了一种充满了血腥味道的浓稠泥浆。
女人是这座山里的山民?
不!
年轻人下一秒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远远地凝视着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心里慢慢生成了另一个可能性更大的、却也让人恶心至极的猜测。
*
一行人从临时的法医室中离开。
各地过来的专家在调查组的安排下陆续分头行动，各自投入了他们所擅长的领域。
“我们去医院看望一下那位报案人员。”
江连寒低声和学生说着接下来的安排。章羽点头应声，表示已经联系好了司机，马上就可以出发。
“哎，老江。”旁边和江连寒相熟的同僚发出了羡慕的声音，“你可真是，咱们好不容易再聚到一起共事，结果你又带着学生来跟我们显摆，收了个好学生了不起啊?!”
可不是了不起嘛!
谁都知道他江连寒不仅自己本事大，还慧眼识珠，收下了个足以传承他衣钵的“弟子”，年纪轻轻、天赋惊人，还早早就能独当一面。再对比一下自己手下的那些年龄更大、还成天喊着“老师、菜菜、捞捞”的“孽徒”——
谁能不又酸又羡慕呢？
面对和老师相交的长辈们的夸赞，章羽经验非常丰富，她面带笑容，姿态谦恭有礼，并不多言。
江老师听惯了这些“酸言酸语”，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金丝镜框，笑意温和:“我听说有好几家高校都邀请你去讲课，要不你也答应试试，去碰碰运气。”
在熟人面前，江连寒向来不会在关于学生的事上故作谦虚，他真诚地给出建议:“没准儿真教两年书，也能碰到个好苗子，只是这就可能要伤你那些学生的心了。”
那同事哽得说不出话，哼哼唧唧地抱怨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几句笑言过去，同事凑近了两步，低声讲出了真正想要说的问题:“我看小章的脸色有些白，是不是在法医室里看到的那些尸体给吓到了?毕竟是个女娃娃，你也多注意着点，别那么严厉。”
“她不是。”被指责严厉的江老师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他先谢过了同僚作为长辈的关心，才小声解释道:“这孩子就是担心我的安全，昨天就跟我争论过两回了，今天又看见情况这么严重，所以才——”
同事:“……”
这人刚才是不是又在跟我显摆了?炫耀他学生有多“孝顺”!
幸好开过来的车辆打断了这场将要“升级”的对话。
江连寒和同僚握了下手，认真道:“一切行动注意安全，可别大意了。”
同事摆摆手，故作嫌弃，“快走快走，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别不服老，哪里都敢钻。”
他们在这里分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而按照目前形势来看，谁也不能夸下海口、保证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的绝对安全。
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前辈们彼此心照不宣，也只在笑谈中相互叮嘱一二。
章羽为老师打开后车门，自己去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驶离了管控区域，章羽扭头看向老师，“郑老师主要负责技术检测方面的工作，安全问题应该更有保障一些。”她细心地安慰道:“您别太担心。”
江连寒点点头，对此没再多说，反倒提起了两人刚才有所遮掩的对话，“老郑担心你被法医室里的情形吓到了，让我多关注一下。”
章羽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后才低敛眉目，轻声道:“我没有被吓到……”
“我知道。”江连寒叹了口气，“这就是来自热心长辈的关怀，下次见面时以晚辈的身份道声谢就可以了。”
楚客平说，江老师把学生当成半个闺女对待，这显然不是一种夸张的说辞。
章羽从当年的孤僻寡言到如今的处事周到，行事间难免有些地方带着江连寒本人的风格，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老师的言传身教。
除了学识，章羽从江老师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如何处理自己的人际关系。
这是任何财富都买不到的经验之谈，是一个老师对于学生的倾囊相授，更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真心爱护。
*
车子很快停在了三山镇里的镇医院的住院楼前。
报案人第一个目击了案发现场的真实情况，虽然很有章程的报了警并且自动保密，但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难免受到点惊吓，所以她被警方安排在了镇上的医院里住院休养，并派遣了专人进行保护。
章羽上前敲响了病房门。
来开门的是安排在病房里执行保护任务的便衣警察，这并不是当地派出所的警员，而是从上面直接派下来的，此时看着病房外的人目光警惕，首先询问来意。
大家各司其职，没有必要相互为难。
章羽已经提前走完了程序，把手里“同意探望”的批条递了过去，微笑道:“我们想和报案人聊一聊。”
便衣警察仔细查看了一下批条，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脸色也缓和了些，请他们进来后主动表示道:“老太太刚醒了没一会儿，你们聊，我去外面守着。”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里面只安排了一位病人。
镇医院的病房自然比不过北川市的大医院，整体显得有些简陋，但是病房里打扫很干净。两个病床之间有帘子隔开，靠近病房门的那张床空着，上面布着些许褶皱，应该是值班警察休息的地方。
章羽跟在老师身后，绕过帘子，来到了靠窗的病床前。
床边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穿着自己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打理得非常整齐干净，脸上还带着慈祥的笑意。
比章羽印象中的老人家看上去衰老了许多，也没有在山中生活时的那般精神健硕。
老太太正在剥桔子，看到有人过来，抬头眯起眼瞧着他们。
“陈老夫人，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江连寒率先开了口，显然是和病人互相认识。
章羽站在一旁，并不觉得诧异。
她甚至还知道，老太太的伴侣、万老先生，是一位中医大家，曾经为江老师开方调理身体，只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过世了。
陈老太太之所以会发现前山村的异常情况，就是因为去了深山里给万老先生扫墓。
老人家的目光依旧如几年前那样和蔼又慈善，只是她的视线很快略过章羽，落到了温文尔雅的江连寒身上，看了好几眼，才恍然大悟。
“是江先生呀，好久不见了。”她露出一抹松快的笑容，“之前我家老头子的身后事，还劳烦您多费心了。”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章羽和江老师都在老人家的招呼下落座，两人手里都被塞了个橘子。
江连寒始终温和地和老人家寒暄着，“您住了院，也没通知家里的孩子们吗？”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孩子们太忙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就不叫他们过来了，省得耽误工作。”
“现在年轻人的工作压力确实很大。”
江连寒慢慢剥开橘子，话锋一转，似是在闲谈:“但您也要多注意身体，可不能再独自一人去扫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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