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毒火攻山（16）

人在撒谎的时候，也许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惯性动作和微表情，却掩盖不了身体上的生理性应激。

章羽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谎，她只是隐瞒了一些过往之事，又恰巧那些事情里藏着许多秘密罢了。

然而，在面对一个精明强干、理智果断的刑侦支队长时，一丝一毫的松懈都可能会被他发现端倪，更何况对方早已疑窦丛生。

偌大的病房内寂静无声，章羽回忆着自己从男人进门开始的所有表现——语气、表情、对话，全都符合当下情景中自然而然的发展。

还不是时候，章羽想，现在的她还不能暴露自己，她需要时间，需要等待另一件事情的确认。

前山村的因果报应，塔崩的使用，红花的出现……警方很快就会意识到、已经去世的万老先生在这起案件中的微妙位置。

那么，他的妻子陈老太太，又会怎么做呢？

·

山中的清幽小院里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老太太打开院门，看到门外一身狼狈的年轻人、以及她背后不省人事的女人，竟然没有十分惊讶，而是依旧如之前那般关照:“哎呀小羽，快进来!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年轻人没有推拒，背着女人走进了院子里。

抬头一望，在老太太口中“懂点医术”的老先生正站在屋檐下，身上披着件外褂，神色不冷不热，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们的到来。

稳稳停下脚步，年轻人安静又坦然地看着老先生，她脸上仍然遮挡得严实，只有一双眼睛透亮的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都站在这干嘛？”老太太锁好院门走过来，赶忙招呼:“这姑娘看着伤得不轻，要赶紧诊治。小羽跟我过来，把病人放在这边屋子；还有老头子，你也快来给这姑娘看一看。”

随着老太太的安排，年轻人和老先生错开目光，各自动了起来。

女人被放在了一张铺着蓝色布巾的床上，房间外侧放置着高大的药柜和一张中式诊桌，看上去是老人家平时看病问诊的地方。

将身前的背包也放到地上，年轻人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一泄，几乎要立刻跌倒在地。

虽然发现女人的地方在小院的相反方向，离这里很远，但也不至于让人走上整整一天。

她们之所以会这么晚才来，是因为年轻人刻意绕了远路，并在一处陡坡旁做了些手脚，营造出女人从那里滑倒并摔下了陡坡的假象，期间年轻人还曾几次改换行走方向，不停扰乱可能存在的追踪者的视线。

老太太忙扶了一把年轻人，“累坏了吧孩子，快坐下歇歇。”

年轻人轻轻摇头，却也顺势坐在了一旁，看着老先生给女人号脉，老太太则跟着帮忙给女人清理伤口。

将女人脸上的脏污擦干净后，老太太叹了口气，喃喃细语道:“看着年纪也不大，多俊的一个姑娘，家里人要心疼死了。”

年轻人垂下眼，并未对这话表现出异样来。尽管没有谁提起女人受伤的原因，但这屋子里的几人，其实全都心知肚明。

屋外的天色悄然黑了下来，屋内的灯光维持着一室光明。

老先生号脉的时间很长，结束后眉头紧蹙，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遍体鳞伤的病人。

“咋样了，老头子。”老太太有些担心，手上清理的动作停了下来，“这姑娘的情况不好的很么?”

“不是……”老先生摆摆手，又看了看病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没事，能活，得慢慢养，我去给她煎点药。”

老太太假装嗔怪:“吓我一跳，能活就好，毕竟是条人命，这姑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另一边，警方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的休息区域。

陈老太太也从医院转移到了这里，身边安排了更多的警卫进行保护。

如果说发现一个村子的死人，还能“遇事不慌、条理清晰”的报警；那前几日明显是冲着要她命来的袭击事件，给老太太造成的惊吓就特别深刻了。

虽然有心理医生上门开导安慰，但老人家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担忧害怕。她不知道那天所谓的“毒气”具体是什么，却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那东西的可怖——及时救了她一命的江先生现在还被关在隔离区域；数不清的警察涌入镇子、如临大敌；还有从外面送过来的许多医生和医疗器材……

她不敢多想，更不敢联系自家儿女，生怕把他们也牵连进来。

老太太夜里辗转反侧:她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桩旧事，也总是在疑心和眼下的事情有关联，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她还隐隐担心医院里的情形会再次上演。

“陈奶奶，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为了安抚老人家的情绪，调查组特意增派了女警察过来贴身照顾老人。

晚上女警就在同屋的另一张床上休息，保证半刻不让老人落单，刚才陈老太太来回翻动的声音过于清晰，女警不由关心询问。

“不好意思啊姑娘，”老太太似是觉得打扰了别人的休息，语气有些许内疚，“扰到你了。”

女警笑着安慰:“没打扰没打扰，陈奶奶，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您，您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好孩子，辛苦你了。”陈老太太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特别想知道的事情，“你知道江先生，就是那天去看我的那位领导，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什么时候能治好?”

“是江老师吗？”女警在接受任务的时候收到过相关的嘱咐，此时脑中的神经瞬间拉紧，尽量柔声道:“江老师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还需要休养一阵子。”

老太太颇为纠结，鼓起勇气追问:“那我……我能见一见他吗？”

陈老太太不想打扰江先生的治病修养，但她对其他人都不熟悉，经历了医院的事情后，更是不敢随意相信别人——

老人家的诉求很快就报告了上去，并在当晚就见到了江先生。

此时已是深夜，江连寒听闻消息后匆匆安排见面，也没有特意收拾，身上只披了件大衣。

会面的地方还是在病房，尽管塔崩对患者身体的影响正在逐渐减弱，但为了以防万一，医护人员暂时不支持病人离开特殊病房。

为了老人家的身体着想，就没让人穿防护服进入病房，而是隔着一层宽大玻璃说话。

江连寒没有着急询问老太太要见他的原因，只是面色温和地和老人寒暄着，并不着痕迹地安抚着老人的心情。

聊了一会儿，见陈老太太放松了些，他才询问起了对方的来意。

老太太神情忐忑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事情:“几年前，我和我家老头子还住在前山里的时候，老头子曾经救治过一个年轻姑娘，她……”

“那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江连寒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放缓声音引导着老人家继续往下说。

“她是、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老太太眼角泛起泪花，“她当时伤得很重，我们收留了她两天，给她治病，后来就托人把她送走了。”

而自那之后，陈老太太再也没见过那个年轻姑娘。

江连寒顿了顿，忽地想起万老先生刚去世的时候，有消息说老人家走得不太安稳，他不放心，所以专门过去送了一程。

看老太太情绪还算平稳，江连寒才斟酌着问起:“老先生故去前后，你们和子女似乎发生了些争执——”

这说得已经非常委婉了，事实上，那时去祭拜的人都能明显看出老太太和子女的不和，有的人私下里还议论纷纷，说是老爷子刚被气走，这些儿女就开始嫌弃老母亲了。但老太太的言语中一直在维护儿女。江连寒见状也不好多插手，询问老人无果后，只好留下个联系方式离开了。

玻璃墙边，按照老人家的要求，他们身边都没有留人，离得最近的是陪老太太过来的女警察，此时正守在外面入口处，也听不到两人的对话。

“在这里，您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人听见。”江连寒温声道:“我只想知道，当时争执的起因是否和此事有所关联。”

白炽灯下，陈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反倒显出几分黯淡，她嘴唇微张，翕动数次——

最终，在江先生平和的目光中吐露了实情:“老头子他、他临走前说对不起别人，留下了一封信，让我们寻到人再转交出去……”老太太哽咽了一声，“我想去找人，但孩子们不同意，说是老头子临走犯糊涂……”

一边是去世伴侣的唯一遗愿，一边是在世儿女的严词拒绝，老太太左右为难，不知夜里落了多少次眼泪。

*

章羽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碰了下枕侧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临近午夜的时间点。

因为人体吸入塔崩毒气的病例太少，医生也无法保证治疗过程中的绝对安全，为了预防意外情况，医护人员一般会在午夜前进行一次查房，更好地掌握患者的身体状况。

只是今天的查房医生迟迟没有过来。

尽管特殊病房的隔音措施做得不错，但章羽仍然察觉到了病房外异样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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