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毒火攻山（18）
孩子是无辜的——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为了社会的某种共识，成为了一个天然不可逾越的道德制高点。
于是，身为孕育者的母体在此之下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哪怕对于她们来说，身体里孕育的是自己一生梦魇的延续，却也好像失去了选择“生或不生”的权利。
那是章羽离开深山、返回现代社会的几个月后。
离群索居的几十个日夜、也只勉强让她将沸腾的心潮强行压制在心底，让自己的理智再度占据上风，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学习生活。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很快就将那座深山、以及山里的一切抛之于脑后，一心投入了更加忙碌的学业里。
所以在接到那个意外来电后，她甚至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女声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个凭借着毅力从地狱里逃出来、又被自己搭救了一把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年轻女孩——毕竟对方的年龄还没有她大，那个经受过灾厄、想要重新开始人生的姑娘，在迈向新生活的第一步里，就遭到了来自命运的恶劣玩弄。
她怀孕了，怀上了烂泥堆里某个畜鬼的后代。
而当女孩发现这个真相时，她已经失去了终止妊娠的机会。在这之前，她肚子里的胚胎犹如寄生一般把自己隐藏的悄无声息，而在被发现之后，胚胎也已然将自己和母亲的生命紧紧锁在了一起。
年轻女孩的家境不算特别富裕，但她是家中独女，也曾集父母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她被拐卖后，父母也伤心欲绝，尽了最大努力去寻找；而当她逃离魔窟后，父母更是支持了她的决定，希望一家人可以重新开始正常生活。
但所有的期望都被那个突如其来的“孽种”打破了。
章羽后来知道了女孩为什么会那么崩溃——
在那座大山中，在那处院落内，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曾经给她仔仔细细地诊过脉，但对方却从未提及过这个孩子的存在。
甚至……甚至给她调配的疗养身体的药方里，唯二的功效竟然是坐胎安胎——
女孩曾经是那么的感激他们，她曾在经历伤害后、仍然对他们付出了所有的信任……最后却得到了这样的恶果。
*
两天后的下午。
章羽还是知晓了陈老太太隐藏的秘密，也看到了万老先生留下来的那封信。
信封是老式的牛皮纸制成的，经历过时间的磨损，上面沾染了斑斑痕迹，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内里的信纸。
信纸洁白干净，上面的内容由毛笔写成，字迹工整，反倒不像是出自于一位老中医的手笔。
当然，原件已被封存起来，章羽看到的内容，是来自于秦支队长手机里的照片。
·
【我这辈子，治病救人，自诩良医。
未想老来糊涂，不懂医人医心之事，虚仁假善，害了一个女娃娃。
山中数十余口祸事，上至老儿，下至幼子，虽无可辜，我亦要负上责任。
前后之事，袖手旁观在先，装聋作哑在后，倒比小人还要恶上三分。
我时日无多，但良心难安，又寻不到女娃去处，不晓前路多舛，只有将此罪孽写入绝笔，望妻与子代我寻人，不求原谅，但求女娃得知——老朽有愧，对不起你。
另有一后生，我亦负其所信。忆及过往，想来通透甚我，早知衰朽无德，故无言语。
虽难堪至此，仍念你心事太重，忧思成疾，所求之难，前路坎坷。
只望你顺遂平安，得偿所愿。】
·
章羽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面色异常平静。
“这封信被陈老太太藏在了前山中的住处里。”秦洄说了下来龙去脉，“藏得很严实。”
前天江主任找他过去，就是要让他跑一趟，去取回这封信。
“万老先生去世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章羽沉思道:“但根据信里的意思，所谓的‘祸事’应该不是指代‘前山村惨案’。”
秦洄点头赞同了女生的说法，“江主任推测，这可能是指前山村的村民们身上的病症。”
国内对药物管控很严格，更别说毒品之类的容易导致相互传染疾病的成瘾性物质，目前的遇害者中也还没发现有吸毒史的，所以他们身上的性病大大排除了“血液传播”的可能；而幼童极少，也可以去掉“母婴传播”的途径；剩下的那个，就只有“性接触”了。
但全村无论男女老少，大都在同一个的时间段内、染上了相似又多类的病毒性传染病，也不太可能真的是全都通过“性接触”造成的。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结论无论多么离奇，也与真相相差无几了——
应是有人借用外力，蓄意让前山村中的几十口人统一感染上了性病。
而这个人，大概率就是万老先生去世前心怀内疚并想要寻到的人了。
章羽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了秦支队，“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也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能看清的了。”
万老先生知道前山村中存在的买卖人口的行为，也知道“女娃娃”的遭遇，这是“袖手旁观在先”；而后来，他又知晓了村民们遭到报复的真相，却依旧只当什么都不晓得，这是“装聋作哑在后”……
老先生医术高明，一生治病救人无数，未曾想到退隐之后，又见世间极恶极恨，一时心软，最后深陷其中，遗憾黄泉。
“专案组查到信中人的身份了么？”章羽问。
因为信中并未提及“女娃娃”的身份，只能推测出大概率是“前山村买卖妇女”的恶行中的受害者。
“还在调查中。”秦队长即使没有全权参与侦查，也对案件的进展十分了解，“警方也不能断定这个人和灭村案的关联，但前后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虽然被拐卖的女性不止一人，仇恨前山村村民们的更不少，但恨到某种地步、并且还拥有复仇能力的，也绝对寥寥无几。
尽管说出来有些刺耳，但事实就是:大多数人、无论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面对比自身更加强大的坏种时，初时也许还能凭着心气和意志去反抗作恶者，但在经过反复的痛苦和磋磨后，许多人都会无知无觉地妥协，被驯服、被压迫、甚至最终被环境同化……
只有少数人自始至终都坚持着抵抗，最后要么一举翻身、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要么也会与一切罪恶的源头同归于尽。
谁也不能确定，隐藏在前山村惨案背后的凶手，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也算是一个大的突破了。”章羽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没准儿在我身体好利索前，你们就能把凶手抓捕归案了。”
“这很难。”秦洄实话实话，“还有很多事情都找不出线索。”
比如神经毒剂“塔崩”的来源，还比如凶手接下来的行动……
经过四五天的治疗观察，医疗团队终于放宽了对于患者的限制，所以秦洄今天过来探望章羽时并没有再穿防护服。
他检查了一下女生左手臂的情况，见上面的青紫於痕消下去了大半，这才放下心。
“还要多谢秦队长带来的敷贴，效果特好。”章博士活动着胳膊，笑眯眯地道谢。
秦洄有些无奈地嘱咐道:“这两天还是要多小心些。我听医护人员说，明天你就可以试着离开特殊病房，去外面活动活动了?”
章羽回忆了着医生的话，“好像是，说是多晒晒太阳，活动一下，增强身体抵抗力。”
所有药物的用处都殊途同归，是为了更好地激发起身体对外界有害物质的抵抗屏障。
“前山中的搜查进行的怎么样了？”
章羽随意问道，她和老师刚来山市那天参加的会议上，提到了会安排专业小组对山中情况进行全面地探查。
“已经基本完成了。”秦队长表示:“山里其他地方没发现异常情况，各处的水源也没有检测出有毒物质。”
章羽会意，情况比警方预想的要好上很多。
只是，一天不抓到凶手，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始终高悬，威胁着众人。
*
虽然离开北川市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章羽却觉得像是过了数月一般。
各地的学生都放了寒假，时间也步入了腊月，一天天向着年关临近。
章羽走出特殊病房的这天已经是腊月十八。
在大城市年味越来越淡的时候，经济没那么发达的地区反而年味更浓。走在三山镇的小集市里，许多商家都已经早早地张灯结彩，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氛围。
仿佛一点也没受到前几日镇上严肃管控的影响。
来得时候过于匆忙，章羽也没带多少随身的行李，本来是想着来到这边后再采买一些必需品，谁知道一下子就拖到了今天。
“衣服，鞋子，还有一些小物件……”
章博士买东西向来只求速度，完全没有“货比三家”的习惯，很快就将需要的东西买齐，此时正一一清点着。
秦队长不放心她独自出来，便顶替了警方保护的差事，陪着一起来了集市上。
看着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采买行动，他一时有些惊叹，想了想，才试探着询问:“是怕麻烦不想多逛吗？”
在秦洄的印象里，家里的女性成员不说热衷吧、但也挺会逛街的，某些时候她们的体力简直能突破身体极限。
章羽摇摇头，“不是，我本来就不喜欢逛街。”
这出于自身的性格原因，当然，她也不会否认，其中也有一些来自少时经历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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