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毒火攻山（19）
有人说，人终将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章博士不这么认为。
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她年少时缺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物质也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方面。经年日久，章羽早已有足够的能力去获得曾经许多可望不可即的事物，但许是天性使然，她再看到那些东西，心中也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渴求之意。
于她来说，外物带来的舒适亦或享受，都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真正让她执着的，从来都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秦支队长性格冷硬，却不是个钢铁直男，第一次出来陪女生逛集市，不仅颇有耐心，还非常自觉地抢过了拎包的重担。
章羽买的东西不重，但又多又杂，大大小小的各式手提袋一大堆，全都“被迫”交到了秦洄的手里。她自己就背了个单肩包，步行穿过集市往回走时，难得来了兴致，对着路两边的摊位左瞅瞅、右瞧瞧。
两人边走边偶尔交谈两句，看着身边的热闹场景，章羽轻声道:“其实最理想的方案就是除夕前侦破案件，或者至少也要确定嫌疑人的行踪。不然越到年关警方的压力越大，各方巡查难度也会增加。”
三山镇这地方可没有什么外来的务工人员，基本上都是出去务工、过年返乡的主力军，年关时人流量骤增——凶手不作妖还好，一旦有所行动，造成的影响和伤害也会更大。
章博士三句话不离破案初心，秦支队哭笑不得，当然也不会故意扫兴。
他低声道:“根据老太太的口述，组里一位专家做了嫌疑人画像，已经进一步缩小了调查范围。”
章羽挑了下眉，面上流露出些许讶然，又转瞬即逝。
“那希望一切顺利。”她说着，目光被路边一个老婆婆摊位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小筐核桃大小的红色果子，在寒冬腊月里红的鲜艳欲滴。
章羽两步凑过去，蹲下身去看，“婆婆，这是什么水果?”
“是野咕咕。”老婆婆面带笑意，热情介绍:“姑娘是外面来的吧，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山里野生的，就这个时节才有。”
这么……巧?
章羽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男人，秦洄点了下头，“是这个。”
就是他前两天给病号带的果切，只不过是去了皮、切了块的。
“现在还能进山啊?”章羽装作好奇的模样，“我之前咋听说不让进了?”
老婆婆摆摆手，“哎呦，你说的是前山吧，也就那里不让人进了，其他山头都没人管嘞。”
“那这野果是每座山里都长着的吗？”章羽“羡慕”道:“山里的东西可真多，野果都长这么好。”
“这个还真不是，”老婆婆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果子只有前山那块地方长得最多最好。”
章羽睁大了眼睛，看了眼红果，小声惊呼:“那这是?”
老婆婆似乎是想要显摆出自己的果子很珍稀，“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啊——”她看了看周围，凑近顾客耳边，“这可是我家小子偷溜进前山里摘的，保证是最好的一批，其他地方都没有。”
章羽连忙点头，一脸“崇拜”，小声问:“不是说那边被封锁了吗?婆婆你家里人咋进去的?好厉害啊。”
“那是!”老婆婆被捧得有些得意，高兴地多说了两句:“那么大座山咋可能封严实，咱这世世代代住在山里的，都知道几条进山的小道。”
“哇!”
听力同样出众的秦支队长:“……”
没有为难一个老人家，章羽买下了小半筐果子，忍着笑意和秦队长一起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
车子停在隔离区域入口，章羽拎过自己那些大小包，阻止了秦洄要下车的动作，“就两步路了，我自己可以，秦队还是快去找周组长吧，趁没闹出事前赶紧补上漏洞。”
警察封山，却还有周围山头的村民悄悄摸进去，幸好只是冲着野果去的，这要是万一发现或碰到点什么要命的东西，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换句话说，如果凶手也知道那些小道，岂不是也可以在前山里来去自由。
秦洄看着女生脸上温和而又善解人意的笑容，“好，你先回去休息，我去汇报情况。”
两个人都不是拖拉的性格，在回来的路上秦洄就已经给周组长打过了电话，这会儿是要去做个详细说明，并参加新一轮的行动部署会议。
车后镜上显示出了女生目送车辆离开的身影，秦洄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脸上一直维持着的平静表情裂开了一条缝隙。
他以前和章羽说过:自己不相信巧合。
现在也是，他们两个看上去好像是因为买野果、碰巧又意外地套出了一些消息，但秦洄的直觉在叫嚣——
章羽是早就知道这种野果多生长在前山的情况的，她也是有意要向警方透露出他们在这方面的漏洞的。
在两人刚认识不久的时候，秦洄出于怀疑的心态，曾大致搜集过关于“章博士”的、明面上的信息。虽然资料不太详细，但也可以确定，对方没有经历过拐卖事件。
那么，章羽是怎么和这起案件扯上关系的?
*
章羽的确是故意的。
她曾在巡山的过程中碰到过成片的“野咕咕”林，当时正值盛夏，树上没挂果子，但章羽在网上搜索过这种林木，自然也能认出外观相同的果实。
慢吞吞地走回病房，章羽放下手里的东西，拎着野果去了屋内配套的洗漱间。
拧开水龙头，把果子连带着塑料袋一起放入洗手池里“自动冲洗”，章羽腾出手，从上身毛衫的内侧暗兜里、摸出了那个屏幕上布满了裂纹的手机。
手机调了静音模式，顶部的聊天软件图标上显示已经积攒了数条消息未读。
章羽点进去，慢慢查看。
白房子:【这只是个别待考察人员的自主行为。】
白房子:【他们已经和我们的原则背道而驰，绝不会被接纳为我们中的一员。】
白房子:【为表诚意，我个人很愿意协助你解决掉这次的问题，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白房子:【祝你早日康复。】
章羽看着最后的那句祝福，嘴角挂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片刻后，她面无表情地点进文字输入，发送出了自己在这个聊天框里的第一条消息。
黑海:【好，你把这件事的参与者全部引出来，我要亲手报复回去。】
对面似乎一直关注着消息，不过十多秒，就给出了回复。
白房子:【当然可以。】
白房子:【行刑过程中请注意自身安全。】
胃部在痉挛，像是所有内脏都开始紧缩成一团。
一股翻腾着的恶心感油然而生，章羽摁灭了屏幕，将手机放回暗兜。
直到这时，她耳边才又听到了“哗啦啦”的水流声，洗手池里的水已经没过了整个塑料袋。
章羽合上水龙头，抬眼凝视着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神情难看，眼底的厌恶几乎马上要溢出来。
一个虚与委蛇，一个怙恶不悛。
从她回应消息的这一刻开始，她就必须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面对真正的坏种，她只会一败涂地。
章羽抿紧唇，脸上的表情骤然放松，一点点转化为温和笑容，眼角眉梢也染上了柔软。
她开始清洗袋子里的野果。
*
得知封锁漏洞后，警方忙着查漏补缺，调整封山方式、加强巡逻警力都是必须的。
集市上卖野咕咕的不只一两家，只要其中有擅自偷摸进前山摘果的，就绝对不会只有一个人这样做。
山民们靠山吃山，这是他们生存方式的一种，口头上的警告和严令都无法彻底杜绝这种行为，只要没被抓到现行，就不会有人承认。
但山林之大，确实也没办法包围得严严实实，总不能绕着山脚“一步一岗一人”吧，光是警力也不够用啊。
还是江连寒提出了可行的建议:派人把前山中成片的野果林全部进行采收，然后由当地政府安排，将果子半卖半送到镇民手中，并把这个消息大力宣扬出去。
怎么说呢，空室清野，直接从源头解决掉问题，不愧是有战场经验的大佬。
周组长听从建议，直接拍板，特事特办，当天就安排人进了山。
“老师。”
在当天晚上，章羽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老师。
江连寒坐在椅子上，任由学生上下打量，直到对方收回视线，这才温声安抚:“这下放心了吧，我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笑道:“人家医护人员都来和我告状了，说你不相信他们的能力。”
“我相信医生的能力。”章羽认真反驳，“我只是不相信他们面对领导要求时的诚实品德。”
这就是在说——江老师存在故意隐瞒，关于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的可能性了。
江连寒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拿“以下犯上”的好学生没办法。
“好了，我看你脸色还不太好，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章羽老实摇头，“没有，感觉上要比脑震荡好得多，可能是那点毒气的后遗症全都作用到脸皮上了。”
这可真是，满嘴跑火车。
江连寒隔空拍了下学生的脑袋，神色依旧温和，“我听说今天的事了，周组长还和我夸你，让我跟你说，等着案子结束后，再一块儿论功行赏。”
虽然来这边才几天，其中还有大半时间是在特殊病房里度过的，但章羽先是及时发觉了护士的行凶意图，协助老师将人成功抓捕，这又发现了前山封锁的漏洞，避免了更大的风险，怎么都应该有所嘉奖。
章羽点点头，对这些东西都无所谓，她另有事情想要征求老师的同意，“老师，我想去前山村看一看。”
她要去看看，眼下这一切麻烦的起源之地、真正的第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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