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毒火攻山（24）
与成年人不同，婴儿感染艾滋病的主要途径是母婴传播，并且感染后病症发展迅速，生存期也非常短。
原来那个孩子并不是被他的母亲亲手扼杀的。
章羽一时怔然，垂眸看着手中的资料，长长的睫羽如被寒冰冻住的蝶翼，许久才轻缓地颤动了一下。
刻薄点来讲，章羽觉得自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她研究犯罪心理，生活和工作中都需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但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和外人接触；她善解人意，是专业领域中天生的倾听者和引导者，但真实内心犹如古井无波，始终难以共情。
所以在面对那个女孩时，章羽仍是以“旁观者”自居，也仍以往常的经验判断一切……
“于两年前跳河自杀?”
秦洄皱眉道:“现场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打捞到尸体，只有遗留的部分私人物品?”
从确定嫌疑人身份到现在还不过小半天，时间太短，来不及搜集更多信息，因此关于贝佳佳的资料不过短短一页纸。
身为刑侦支队长，秦洄经手过太多案子，一眼就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也就是说，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这个人是真的死亡了。”
章羽轻声道:“假死?”
她对真相心知肚明。
“两个可能，一是她假死脱身，这样一来就更加可疑了；二是消息无误，对方真的已经死亡，但这也就说明是警方的调查方向出了错。”秦队长一一分析着。
两种情况，虽然前者的可能性略大于后者，但不管是哪个都非常棘手，也怪不得江老师一开始会说事情要麻烦了。
“她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章羽右手的指尖落在了嫌疑人的照片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意味不明道:“就算是还活着，现在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岁。”
秦洄心里一动，难得听见章羽在意犯罪分子的年龄，他下意识地又去看了一眼资料上的证件照。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章羽莹白的指尖正好覆住了照片上的女孩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了对方含着笑的一双明亮眼眸。
眼睛?秦洄停住视线，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慢慢浮现在脑海中，他似乎在某处见过这双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章羽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接着道:“之前那张嫌疑人的心理画像看着年纪要稍大一些……”
心理画像!
秦支队长一把抓住了记忆里飞速掠过的一幕画面，他动作极快地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一张素描。
画纸上，黑色线条勾勒出了一个长发女性，看着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阴翳，神情惶恐。
这是调查组的专家根据陈老太太的口述绘制出来的画像。
老人家和对方相处的时间不到两天，还是在几年前，再加上那时对方刚逃出生天、整个人都处在紧张状态，并且有意识地遮掩面貌——种种因素累积之下，陈老太太对女人长相的描述异常模糊。
这张画像还是专家引导老人回忆后、进行了反复修改的最终成果，此时和资料上的照片相对比，也约莫有着五分半的相似。
其中最像的一处地方——秦洄伸手将素描的下半张脸也遮盖住，只留下了那双不见任何笑意的眼睛——
这一刻，照片上的女孩和素描里的女性无限重合，而这两者的所有相同之处、又与记忆中某个人的面容一一紧密贴合……
尽管秦洄也只见过她一面。
·
【……小六是我的妹妹，超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你不懂，这个名字可有内涵了……】
·
小六?肖柳。段肖柳!
那个人的，妹妹……
怎么会是她?不可能是她!不可能……?!
这突如其来的猜测是如此荒诞又真实，以至于秦支队长心神俱震，甚至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女生已经沉默了太长时间。
*
“我这边还好，不用担心。”
章羽独自站在土地庙旁的一处角落里，几步之外就是人山人海的庙会现场。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年末的倒数第二天，三山镇庙会开始的第一日。
三天前，调查组查出了嫌疑人的身份，系统内却显示人已死亡。
本来以为案件侦查走进了死胡同，没想到秦支队长提供了新的线索——嫌疑人可能仍在人世，甚至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改头换面。
在和江主任深谈过后，秦洄一人连夜赶回了北川市，在楚局的准许下着手彻查此事。
段肖柳嫌疑颇大，现在又失去了踪迹——章羽因为曾和她共同游玩云行山，也接受了调查人员的内部问询。
而依照明面上的情况来看，与段肖柳联系最深的，无疑就是陶昨非。
秦支队长亲自负责了对他的问询，直到目前，陶昨非都表现得十分配合:他老实交代了从段肖柳找上门、自己出于愧疚为她供给花销，到最后补偿了她一大笔金钱的前因后果。
因为所有证言都有相关证据来证明，陶昨非暂时没有被追究责任，只被限制了不能离开北川市的范围。
他也从秦支队长那里得知了章羽身在山市的消息，忧心如焚却不能过去，还碍于警方的保密纪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通过电话联系确认对方的安危。
关于段肖柳的事情，陶昨非知道学姐也受到了问询，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对秦支队长说出一切实情，却不敢向学姐解释自己跟段肖柳之间的纠葛。
因为在意，所以胆怯。
“警察也都是依章办事，没有故意为难人。”章羽安抚着对方的担忧，玩笑表示:“再说老师也在这里，办事的人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沟通。”
章羽是在本科期间认识的陶昨非，两个人相识相交，至今已有近十年。
陶昨非关注着章羽，自然也知晓学姐恩师的威名，后来还因为个偶然的机会见过江老师一面，也算得上是认识了。
“学姐，抱歉……”陶昨非的语气艰涩、隐着浓浓的歉意:“都是我连累了你。”
章羽默然片刻，温声道:“这和你没关系，昨非。非要说的话，也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通话里有些失真的男声低低重复着这四个字。
“是啊，”章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人世欢闹，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柔和:“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大多是这样，真正能被称为缘分的寥寥无几——”
章羽的眼底倏地流过一片自嘲的讽意，“说起来，我们两个产生交集的契机也充满了意外因素。”
·
那是章羽大三的时候。
彼时，她还对后来的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只是个普普通通但成绩还不错的女大学生。
章羽大一时加入了校内的青年志愿者社团，大三时已经成为社团内名副其实的老人了。
当时社团专门为今年新入社的社员们组织了一次小型的志愿活动，活动圆满结束后，部长为参加活动的新进志愿者们申请了部门聚餐经费，又拜托了几个高年级的社员过去帮忙安排。
章羽本来不在其中，但和她相熟的社员突然有事，就求她代替顶一下。
小章同学也正好有空，就答应了下来。
名为“犒劳”的聚餐进行得很顺利，临近尾声时，部长为表感谢，给来帮忙的几位同学都送了饮品，章羽拿了杯热腾腾的奶茶，准备拎回宿舍再喝。
聚餐的包厢里可以点歌唱歌，灯光一暗，几个年轻人都放开了矜持，一个个大胆开麦，玩得很是开心。
正当准备离开时，章羽无意间瞟见了包厢角落里独自坐着的一个男生，看长相很陌生，应该也是今年的新社员。
偶尔有道彩光划过那处，能看出男生面色苍白，气质安静里带着些沉郁，一只手紧紧抵在胃部，无声地蹙着眉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几步远的地方他的同龄人闹在一处欢声笑语，男生却游离在外，好像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章羽站在原地看了几眼，看看可怜兮兮的小学弟，又看看手里的热奶茶——
她走出了包厢，到楼下药店买了盒胃药，却没有再上去，而是将胃药和奶茶一同交给服务人员，让对方将东西拿上去，悄悄送给男生。
那时的章羽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只当是日行一善。
·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响起陶昨非急切但真心实意的声音，“学姐，即便我们的相遇是意外，那也是我最感谢的一次意外。”
“……”章羽无声地阖了下眼，主动移开了这个话题，“嗯，只是随口一提，我这边……”
挂断电话后，章羽静静地站在原处，周围人声鼎沸，她却像是身处无垠荒原，只身孤影。
暗处还有魍魉准备伺机而动，章羽抬起脚，一步踏入了拥挤人流。
今天出现在庙会中的不只有章羽自己，还有数十个由专案组调集而来的便衣警察。
周组长还需要主持全局，江连寒则亲自过来此处坐镇指挥行动。
警方没有预知能力，但切实做到了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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