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毒火攻山（25）
庙会第一日，风平浪静。
第二日是大年三十，农历年的最后一天。
这几日天公作美，天气格外晴朗，早上还不到九点钟，土地庙外都已经摆满了摊位，一眼望去，密密层层，除了特意留出来的通行道路外，竟然找不到其他下脚的地方。
庙会外围的停车区域内，数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低调驶入。
其中一辆车内，章羽收拾好东西，准备开始今天的排查行动，临下车前，她扭头看向后排座位:“老师，那我就先过去里面了。”
“去吧，多注意安全。”江老师微微颔首，他稍后也要去后方的指挥车上。
得了老师的嘱咐，章羽自然乖巧应是，手指已经搭在了车门的把手上，正要用力拉开时，她忽然又听见了老师的声音。
“如果这三天的庙会上始终平安无事，我们也一无所获——”江连寒神色平静地看着学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也许会有不少人因此质疑你的能力，你会后悔之前的选择么？”
选择将自己的推测明确告知于警方，因而“被迫”对这个耗费了无数时间和人力的行动承担起部分责任。
这会儿车上只留有师生两人，即便江老师的问题比较敏感，章羽也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不会。”章博士眸光微微一闪，轻声回答了这个问题:“老师，我问心无愧。”
她得到提醒后，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如果最后发现只是白忙活一场，那也不过是表明她判断有误，这个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如章羽曾经看到过的一副对联: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透过车窗，江连寒看着学生渐渐走远的身影，他今天没有带着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失去了一层玻璃镜片的柔化，这双眼睛里隐而不彰的凌厉就露出了些许端倪。
片刻寂然之后，江连寒靠近车内壁的食指指骨轻轻叩了两下车门，忽而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
上午十点之后。
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庙会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摊位中间留出的道路很快就被来往行人占据得满满当当。
大年三十，游子归乡，阖家团圆。
庙会上一家几口人共同游玩的场景随处可见，还有举止亲密的年轻人携手闲逛……像小章博士这样独自出行的女性也有，但确实不多。
章羽穿了件浅蓝色的中长款羽绒服，头发半扎半散，一条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哪怕是在零下好几度的室外长时间停留，也为自己的口鼻提供了极好的保暖。
乍一看，好像是一片柔软轻绵的云朵，轻飘飘地穿梭在人海之中。
沿着庙会的主要通道慢慢逛了一圈，章羽再次走到了土地庙前。
土地庙今天也庙门大开，很多人走到这附近，不管上不上香，都会随着密集如织的人流挤进去里面瞧一瞧。
走近庙门前，章羽在附近看到了好几个分散晃荡着的便衣警察。
土地庙处在特殊的位置上，因此也是此次行动中的重要观察目标，自然安排了多个警察暗中监视着这处的情况。
章羽脚下没有停顿，也没有引起几位同事的注意，她一脚迈过门槛，再次看见了那个四足鼎立的大香炉。
今日的香炉里几乎插满了细香，青烟袅袅升起，在香炉上方交缠融合，几乎聚成了一团朦胧云雾。
空气中的檀香味比以往更加浓烈，即使隔了层围巾，章羽也能清晰地闻见那味道，甚至还不怎么适应地低低咳了两声。
这次不用探头去看，燃尽的香灰已经填满了方形大香炉的内部，仍继续飘落下来的灰烬在香炉边缘摇摇欲坠，站在外侧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出于谨慎考虑，从庙会开始的前一晚，警方就安排专人仔细检测了土地庙内的所有香炉，确定它们本身和所在位置的附近都不存在塔崩污染的痕迹。
但在厚重的檀香余韵的包围之中，章羽心中隐约生出了一种怪异之感，只是一时也寻不到具体的缘由。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午。
三山镇上的这场庙会通常都会持续到晚上。
三天时间里，只有大年三十的晚上会结束得早一些，因为大多数的本地人家都还是非常重视除夕夜里吃年夜饭的习俗的。
早上出发之前，章羽还听到几个同事闲聊说:今天的任务可以早点结束，下班后，家在本地的还能赶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个年夜饭；不在三山镇附近的也能一块儿聚到食堂，参加由组织安排好的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暗色从天边席卷而来，庙会上亮起了点点灯光。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庙会上的人应该马上就要三三两两地散去。
但章羽很快发现，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她正要查探一下，塞在了耳朵内侧、安静了一整天的蓝牙耳机里蓦地传来了响动。
“各位行动人员请注意，现有突发情况。”这声音严肃紧迫却并不显得慌乱，章羽十分熟悉，是老师。
只听江老师继续道:“十分钟前，土地庙中突然宣布今晚将进行祭神祈福的仪式，现在已经有许多得知了消息的群众在向土地庙靠拢——”
章羽一愣，反应过来后拔腿就往庙宇的方向冲去。
这个时候最为危险:人都有从众心理，先不说庙宇内有多少民众原本就还在里面，光是土地庙外知道消息后持续涌入的人群，就已经极难控制。
如果现在告诉民众们土地庙附近有危险、试图驱散人群，那么也许会造成真正的灾难——知情听劝准备离开的，知情却好奇围观的，胆大包天作死的，还有不知情继续往土地庙靠拢的……
一个不注意，就可能出现导致踩踏伤亡的风险。
江连寒的声音还在继续，丝毫不拖沓地指挥着行动:“所有行动人员请尽快赶往附近，把保护群众安全放在一切任务的首位。”
“借过!”章羽身形灵活地绕过了一个个路人，偶尔不小心擦到别人，不等人家反应过来就已经跑远，只留下了一声真诚的道歉:“对不起!”
祭神祈福的仪式?
章羽边跑边回忆着老师的话里的内容，根据她了解到的资料，三山镇上的这座土地庙自从建成开始，就从未举行过类似的仪式。
现在不仅要进行仪式，还是临时宣布的内容，无论怎么看，都知道这里面都肯定有问题。
快速移动的过程中，章羽碰见了另外一个往相同方向奔跑的中年男人，两人脚步不停，匆匆对视一眼，也来不及搭话。
人在着急的情况下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但章羽一直在心中默计着时，当她远远地看见土地庙的轮廓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分钟。
尽管还没跑到跟前，章博士也发觉了——越往前走，人群就越发密集。
而土地庙前，几乎都到了人头攒动的地步。
周围人大都兴奋又好奇地谈论着突如其来的宗教仪式，似乎很高兴他们自己赶上了这场热闹。
章羽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这时，她的余光里忽然瞥见了一点异常的灯火。
她心有所感地停住脚步，直直往那处望去，那边是一处位于庙宇东侧的偏窄角落。
因为站在那个位置完全看不见土地庙的正面，地方又狭窄阴暗，所以并没有任何摊位摆放在那里。
此时，在章羽的注视下，一个约莫有一人多高的孔明灯悄然立起。
孔明灯，又有俗称为祈天灯，古代多做军事用途，现代人却多为“祈福”之用。
听起来与所谓的祭神祈福的仪式倒是很搭配。
下一瞬，孔明灯的底部燃起了熊熊火焰，整个灯笼的轮廓也霍然显现了出来——
章羽的眼神比较尖，在火光彻底亮起的一刹那，看清了巨大的祈天灯下方还带了个支架，架子上固定着一个足球大小的圆形香炉!
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潜意识中的经验，章羽确定了那个就是前山村祠堂里被人带走的香炉。
也就是说，那里面可能残留着塔崩的毒液。
忽然亮起的角落已经开始吸引到了其他人的视线停驻，不远处甚至有人想要靠近看一看。
巨大的灯笼也支棱了起来，隐隐有了离地的迹象。
已经来不及向老师报告情况了，章羽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事实，即便汇报了，其他警察也没那个时间跑过来阻止了。
“土地庙东侧出现异常情况，请附近人员立刻赶往处理。”耳机里再次传来江老师的指挥安排。
霎时间，章羽脑子里似乎划过了无数念头:比如她曾对人说自己还不能死，也对人说自己惜命，这些都不是谎话，因为她还有一定要去完成的事情……
也比如，这个孔明灯不一定能顺利升起，底部的香炉里也不一定装了有害物质，甚至那里面的东西更不一定能正好落在周围人群的身上……
但是——
章羽迈开脚步，大步奔向了火光无声燃烧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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