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寿瘟关
寿瘟关开闸,不在铜城,而在“口”。
口,是朝廷的称呼;百姓叫它“鬼门”。
闸高三丈,以黑铜铸,表面嵌满“负寿钱”,钱面数字日夜翻转,从“-1”到“-∞”,闪得人眼发疼。
闸下,一条长队,从关口排到天际,队中人,有官、有民、有妖、有囚,皆持“寿票”。
票,是沈不忌新制的“通货”:
献一年寿,换一张“寿票”,票可入关,可买粮,可买命,也可——买别人的死。
闸旁,立一根“寿杆”,杆影所覆,皆为“税区”,影落人肩,即自动扣税,扣的是“阳寿”,税率:十抽一。
今日,是寿瘟关第一次“开闸放人”,也称“放命”。
沈不忌,坐杆顶,赤足,足踝悬一串新算盘珠,珠色黑,像凝住的夜。
他俯瞰,俯瞰一条由人命排成的河,河无声,却腥甜。
闸官,是原镇妖司“三印捕神”——裴远,如今改旗易帜,官袍新绣“寿瘟关”三字,字用血线,线未干,像活蛇。
裴远击鼓,鼓是“人皮鼓”,皮来自前任御史,鼓声一响,闸门开——
吱呀——
声音像巨棺启盖,也像老账簿,被撕下第一页。
队伍,缓缓蠕动,向闸内,向沈不忌,也向——
各自的坏账。
第一个过关的,是卖饼郎,王阿饼。
他献十年寿,换十张寿票,票薄如蝉翼,面额“一年”,印沈不忌侧脸,脸无五官,只一道刀痕,痕在滴血,滴速与心跳同频。
王阿饼捏票,手抖,抖得票响,像纸在哭。
闸口验票,验法简单:
票贴额,额生凉,凉感顺额入脑,脑里闪数字——
【剩余寿元:-10年】
负寿,却可活,只是“活”法不同:
呼吸次数,每日限三千;
心跳速率,不得过六十;
说话,每日不得超十句;
行路,不得超十里。
超限,即“透支”,透支一次,扣“一年票”,票尽,人灭。
王阿饼不懂,他只想给老母买“止喘药”,药在关内,价:三张寿票。
他过关,背影被杆影吞,影落肩,自动扣税,十抽一,扣走一张票——
他只剩九张。
沈不忌在杆顶,屈指,算珠响一下,像给王阿饼,也给自己——
记一笔。
三 寿官·第二条命
第二个过关的,是旧朝“遗老”,前礼部侍郎,柳文鹤。
他献百年寿,换百张寿票,票成捆,捆用金丝,丝闪,像小太阳。
他过关,不步行,坐轿,轿夫八人,皆是“负寿者”,每人欠五十年,为还债,卖腿。
轿至闸口,停,柳文鹤递“名帖”,帖是绢,绢绣“寿官”二字,字用鹤羽,羽动,像活禽。
裴远躬身,验帖,帖验讫,即喊:
“寿官入关,免排队,免扣税,放行!”
声落,杆影自动避开轿顶,像怕脏了羽毛。
沈不忌垂眼,目光穿过轿帘,与柳文鹤对视——
一个,是杀伐长生的新主;
一个,是礼乐崩坏的旧臣。
柳文鹤先开口,声音清越,却掩不住腐味:
“庙主,可卖‘斯文’?”
沈不忌答,只一字:“卖。”
“价?”
“一年寿,换一千字,字须人血写,血须童男。”
柳文鹤笑,笑里带松香:“成交,老夫要写《寿瘟颂》,需三千字。”
他递出三张寿票,票被风卷,卷上杆顶,落入沈不忌掌,掌合,票碎,碎声像——
童男哭。
轿起,入关,背影被阳光拉得极长,像一条——
吃人的书卷。
午时,妖队至。
领队的,是北漠狼妖“乌鬼”之族弟——乌血。
他献三百年寿,换三百张寿票,票却非自用,而是——
买“人皮”。
人皮,在寿瘟关内,是硬通货:
皮可制帐,帐可隔魂;
皮可书契,契可换命;
皮可鼓面,鼓可通妖。
乌血要的人皮,指定“十六岁少女、背无痣、肤白、声清”,价:
一张皮,十张寿票。
卖方,是“人牙行”,行主,原铜城捕头,如今改行,专收“无主少女”。
交易,在闸内“妖市”进行,市无日,无天,只有绿火,火照皮,皮像新绸。
沈不忌,坐杆顶,俯瞰,俯瞰自己的“关”,成了“剥皮场”,他却无波,只抬手,指背在虚空轻轻一敲——
敲声落,妖市地面,现一道“新税”:
“皮税,十抽二。”
即,每剥十张皮,须献两张,给寿瘟庙,做“皮账簿”。
乌血怒,狼嚎,嚎声未落,被裴远一鞭抽回,鞭是“蛟筋”,专克妖骨。
交易,继续,只是少女们,被拉向“税台”时,哭声更尖,像——
未熟的笛。
沈不忌,听在耳里,算珠响两下,记一笔,也记——
利息。
夜至,寿瘟关不闭,反开“夜税”。
税种:梦税。
凡入关者,入睡后,须献“一梦”,梦被“梦吏”收走,吏是纸人,面画两团红腮,像丧喜。
梦,可换票:
好梦,换三张;
噩梦,换一张;
无梦,倒扣一张。
王阿饼,夜宿“税棚”,棚无墙,只顶,顶吊梦吏,纸人悬头,随风转。
他累极,却不敢睡,怕梦老母咳血,梦被收走,母即——
无梦可咳。
更鼓三响,他仍撑,撑到眼出血,血滴寿票,票瞬吸干,票面却浮一梦:
老母止喘,笑,递他热饼,饼面印“寿”字。
王阿饼,终于睡,梦被收,纸人腮更红。
次日,他得三张票,却再不敢看母,母在棚外,喘,却咳不出——
一个完整的梦。
沈不忌,坐杆顶,夜风掀他衣角,角像刀,刀尖,指梦棚,也指——
自己的旧梦。
他抬手,指背在唇前一竖,像给满城,也像给——
曾经的自己:
“嘘,梦,也是账。”
第三日,寿瘟关开“血鼓”。
鼓,用人皮王阿饼之母的皮,蒙成,鼓槌,用柳文鹤童男的腿骨,骨白,槌头裹乌血。
鼓声一响,关内“负寿者”须到广场集合,集合目的:
“平账”。
即,凡负寿过十年者,须上台,受鼓声审判:
鼓响一下,扣一年;
鼓响十下,人灭;
鼓响百下,魂灭。
王阿饼,负寿-9年,被点名,上台,台高七尺,七尺下,是乌血等妖,妖持票,票换“人皮鼓面”,鼓面越响,皮越紧,紧到——
裂。
鼓吏,是裴远,他挥槌,槌落,第一声——
咚!
王阿饼,瞬老一岁,黑发掺雪;
第二声——
咚!
再老,齿落两颗,血顺唇滴;
第三声——
咚!
他跪,却抬头,眼寻母,母在台下,被纸人梦吏押住,喉间插“梦管”,管抽梦,母眼睁,却无声。
第四声,未落——
沈不忌,从杆顶,落,落如鸦,足尖点鼓面,鼓声瞬哑,像被掐脖的鹅。
裴远抬眼,眸底闪过惊,却退,退三步,把槌,递出。
沈不忌,不接槌,只抬手,指背在鼓面轻轻一敲——
敲声,不是鼓,是算盘珠,珠响一下,台底浮数字:
【王阿饼,负寿:-9年】
【已扣:3年】
【剩余:-6年】
沈不忌,收指,抬眼,扫台下,扫过乌血、柳文鹤、梦吏、少女、皮匠、捕头……
声音不高,却盖过鼓,盖过风,盖过——
自己的心跳:
“税,十抽一,鼓声,也照扣。”
话落,他指背再敲鼓,敲声落,台底数字再翻:
【已扣:3.3年】
“零头,也收。”
乌血怒,狼爪现,爪未抬,被沈不忌刀背敲膝,跪,跪处,鼓面瞬陷,陷成——
一张新账页:
【乌血,负寿:-270年】
【已扣:27年】
狼嚎,变哀嚎,嚎声未绝,沈不忌已回杆顶,杆影所覆,皆伏地,伏得像——
待宰的兽。
血鼓,哑火,广场静,只闻算盘珠,轻响——
记一笔,再记一笔。
夜残,寿瘟关来一“旧人”——
鲁樵的灯。
灯芯将熄,熄前,照出一人,人独臂,却非鲁樵,是——
鲁樵的弟子,小九。
小九,十三岁,原刽子手学徒,因怕血,被逐,今成“送灯人”。
他捧灯,灯照路,路引他,至杆下,至沈不忌脚下。
灯油尽,火舌舔他指,指起泡,泡破,他不哭,只抬头,喊:
“师父说,灯还你。”
沈不忌,垂眼,目光穿过灯焰,穿过童男水泡的指,穿过——
自己的旧影。
他伸指,指背在灯焰上一抹,焰灭,青烟起,烟里,有鲁樵最后一声笑:
“老狗没白教你。”
沈不忌,收手,手离指,指多一道新疤,疤色赤,像新铸的“寿瘟印”。
他俯身,足踝一拧,一串黑算盘珠,落一颗,落至少年掌心,珠内数字:
【+10年】
“献灯,得寿,税,已扣。”
小九攥珠,退,退三步,跪,跪处,叩首,首抬,眼亮,亮得像——
当年的沈不忌。
杆顶,沈不忌,转身,转身不再看,只看前方,前方是——
第七日,也是——
第一万日。
第七日,寿瘟关闭门。
闸未关,是“人”关——
入关者,已够。
够什么?
够沈不忌,把“阳寿”堆到——
【三百年】
够他,把“负寿”转嫁给——
整座关。
够他,把“寿瘟庙”从虚影,凝成——
实体。
庙降,落在铜城旧址,城已陷,陷成盆地,盆地中央,是庙,庙门大开,开处,是骨案、骨椅、骨印。
沈不忌,踏庙阶,赤足,足底生黑莲,莲开即谢,谢落,成“寿瘟关”新印。
印按处,盆地四壁,升墙,墙高百丈,墙头悬巨匾,匾书——
“寿瘟关·总账司。”
墙内,是关;墙外,是人间。
关内,沈不忌,坐骨椅,手托“总账”,账页第一行:
“债权人:沈不忌。”
“债务人:天下。”
“期限:永生。”
“利率:杀一人,多一年。”
他抬笔,笔蘸赵观海残灰,也蘸鲁樵灯芯,也蘸王阿饼母梦,也蘸乌血人皮,也蘸柳文鹤鹤羽……
落名,名成,名是:
“第一页,已满。”
账合,合页缝隙,渗出一张“新脸”——
脸无五官,只一张嘴,嘴开,吐出一枚“正寿钱”,钱落沈不忌掌,钱上铸字:
“∞”
永生。
他握钱,握也握不住,钱化金粉,粉落,落在他脚下,落成——
一条新路:
路引关内,也引关外;
路是“寿”,也是“瘟”;
路是账,也是刀。
沈不忌,起身,起也起不尽,身似与庙合一,与关合一,与盆合一,与天——
合一。
他抬眼,目光穿过墙,穿过雪,穿过十三州,也穿过——
自己的旧影。
声音不高,却随风,随云,随寿瘟关的铜铃,传遍——
人间:
“账,已立。”
“刀,已出。”
“下一个——”
“轮到谁?”
尾音,被铜铃吞走,铃舌,是无数“寿元笺”叠成,笺上姓名,随风翻,像——
未合的账。
铃响,像给天下,也给他——
点更。
更鼓,无尽,寿瘟关,无夜。
沈不忌,赤足,踏新路,第一步——
黑莲生,莲心,现“∞”。
第二步——
莲谢,谢落成灰,灰里,浮一张“新票”:
票额:永生
票背:刀痕
票主:沈不忌
他抬手,指背在唇前一竖,像对天下,也像对——
未来的自己:
“嘘——”
“新账,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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