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沐瑶:陈子由,你的人,太没礼貌了
然后,沐瑶笑了。
在这片由两百杆枪口和十几名百战将领构筑的,凝固如实质的杀气中,她忽然就笑了。
那不是胜利者的微笑,也不是谈判者的微笑。
就像在某个寻常午后,偶遇了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子由哥哥。”
她的称呼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潭心。
“好久不见。”
轰!
独臂师长和其他将领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子由哥哥?
她叫总司令什么?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开场。
或是雷霆万钧的下马威,或是虚与委蛇的外交辞令。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带着几分亲昵的问候。
这算什么?
程耿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她不是在赌他们不敢开枪。
她是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两百杆枪,没把这场所谓的谈判,放在眼里。
她用一个称呼,就轻易地撕碎了这场对峙的所有军事属性,将它强行拉回到了一个她完全主宰的,名为“私人关系”的领域。
在这里,她不是共和国总统,陈庆之也不是工农军总司令。
他们只是“云娥妹妹”和“子由哥哥”。
而他们这些手握兵刃的将领,瞬间从谈判的参与者,沦为了一群围观他们“兄妹叙旧”的,尴尬的局外人。
何其恐怖的手段。
陈庆之也笑了。
他迎着沐瑶的笑意,同样微笑着回应。
“云娥妹妹,好久不见。”
他不能不应。
在两百名亲兵和十几名心腹将领面前,他一旦在气势上落后半分,整个工农军的士气,都会瞬间崩塌。
他只能跟着她,走进她设定的这个“私人”领域,再从中寻找反击的机会。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陈庆之的活动很从容,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在叙旧。
“只是这身衣服……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他的反击来了。
他将话题,从虚无缥缈的“关系”,拉回到了沐瑶身上这套充满力量感的,现实的装束上。
他在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和所有人。
你,已经不是那个武安侯府里,穿着长裙的云娥妹妹了。
“不好看吗?”
沐瑶轻轻歪了歪头,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陈庆之与她对视。
“好看。”
他坦然承认。
“简练,干脆。”
“那就对了。”沐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份称赞:“衣服嘛,穿着舒服才是第一位。”
一句话,再次将陈庆之的反击化解于无形。
她说的是衣服。
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变成了另一种宣示。
我穿着这身代表权力的制服,很舒服。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很舒服。
我主宰这个世界,很舒服。
独臂师长胸口一阵烦恶,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与一场决定北境未来的谈判,而是在旁观一场神仙打架。
他和他的弟兄们,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叙旧的话,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陈庆之主动切断了话题。
他不能再让她这么天马行空地聊下去了。
每多说一句,他这边积攒起来的,用三千七百条人命换来的气势,就会被削弱一分。
“谈正事。”
“行。”
沐瑶答应得异常爽快。
她拉开陈庆之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再次让所有工农军将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这么……坐下了?
在两百个敌人的包围圈里,在谈判桌的另一端,她就像在自己家的庭院里一样,随意,自然。
然后,她将双臂,闲适地搭在桌面上。
“那,陈总司令。”
她换了称呼。
从“子由哥哥”,变成了“陈总司令”。
称呼的转变,意味着私人时间的结束,公事时间的开始。
节奏的掌控权,依旧牢牢在她手里。
“打算怎么谈?”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工农军将领们压抑已久的怒火。
“什么怎么谈!”
独臂师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沐瑶!是你派人来说要谈和的!现在你反倒问起我们来了?你这是在耍我们玩吗!”
“就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看她根本就不是来谈的,就是来羞辱我们的!”
将领们群情激奋。
沐瑶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她的活动,始终落在陈庆之的身上,带着一丝玩味。
仿佛在欣赏他如何处理自己手下的这群“疯狗”。
陈庆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帐内的鼓噪,瞬间平息。
他看着沐瑶,活动平静,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主动要谈和的,可是沐总统。”
“怎么?”
“现在倒反过来问我们了?”
他将沐瑶刚刚扔过来的问题,原封不动,甚至更加尖锐地,扔了回去。
这是他的阵地。
这是他用鲜血和胜利换来的谈判桌。
他绝不允许,沐瑶在这里,反客为主。
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活动,都聚焦在沐瑶的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然而,沐瑶只是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
她没有回答。
只是用一种饶有兴致的活动,看着陈庆之。
那活动仿佛在说。
不错。
终于有点意思了。
沐瑶的身体缓缓后仰,靠在粗糙的椅背上。
她就这么看着陈庆之,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不是挑衅,更不是嘲弄。
而是一种全然的,彻底的掌控。
仿佛在说,你看,你手下这群所谓的百战之将,在我面前,与一群狂吠的野狗,并无二致。
而你,他们的总司令,又能如何?
陈庆之没有回避她的注视。
他将沐瑶扔回来的问题,又重新抛了回去,言辞锋利,寸步不让。
这是他的阵地。
他绝不允许沐瑶在这里反客为主。
空气,仿佛凝固成实质。
山风吹过,却带不走这片小小空地上,那几乎要爆炸的火药味。
终于,沐瑶动了。
她坐直了身体,闲适地搭在桌面上的双臂,缓缓收回。
“我的条件很简单。”
她开口了,平铺直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第一,以淮水为界,南北分治。”
“第二,五年之内,互不侵犯。”
“第三……”
她顿了顿,平静的活动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工农军将领,最后定格在陈庆之的脸上。
“工农革命军,需赔付此次战争,给共和国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包括但不限于,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军械库的损耗,以及相箕山防线的重建费用。”
“包括战俘的释放,一个战俘十两银子……”
死寂。
长达数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
轰!
“放你娘的狗屁!”
独臂师长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霍然起身,那只独眼因为充血而显得格外骇人。
“赔款?让我们赔款?你他妈的睡醒了没有!”
“我们死了三千七百个弟兄!我们拿下了你们的防线!现在你让我们赔款?我操你祖宗!”
他气得浑身发抖,唾沫星子喷得满桌都是。
“打!总司令!跟这个毒妇没什么好谈的!现在就打!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儿,也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没错!打!宁死不屈!”
“谈和就是投降!我们不谈!”
“杀了她!”
压抑了三天的怒火,被沐瑶这轻飘飘的第三个条件,彻底引爆。
十几名将领瞬间炸了锅,一个个红着眼睛,拔枪的拔枪,抄家伙的抄家伙,整个谈判现场,瞬间变成了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沐瑶,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状若疯狂的将领。
她的活动,依旧落在陈庆之的身上。
那活动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冰冷的讥讽。
陈庆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他想让众人冷静。
可这一次,没人听他的。
被羞辱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将领们,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来捍卫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尊严。
“一群废物。”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四个字,从沐瑶口中吐出。
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惊雷,让整个嘈杂的场面,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她。
沐瑶缓缓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群将领,那活动,像是在看一群不懂事的稚童。
“怎么?说你们是废物,不服气?”
“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被敌人三言两语就挑拨得拔刀相向,不是废物是什么?”
“就凭你们这副样子,也配叫高级将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你们以为,战争是什么?是街头混混斗殴,比谁的嗓门大,比谁更不怕死?”
“你们以为,打赢了一场战斗,靠着偷袭和渗透,占领了一道被我军半放弃的防线,就算胜利了?”
沐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告诉你们,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给我送来了几万个廉价的劳动力,和一张坐上这张桌子的门票而已。”
“现在,门票用了,你们也坐下了。可你们却连最基本的谈判规则都不懂。”
“只会像疯狗一样狂吠。”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独臂师长。
“尤其是你。”
“除了吼叫,除了拍桌子,你还会做什么?”
“用你那只剩下的胳膊,来跟我拼命吗?”
“你……”
独臂师长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厥过去。
“沐瑶!”
“我告诉你!你别太嚣张了!”
“老子……”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陈庆之。
他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活动,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一言不发,绕过桌子,走到那群激愤的将领面前。
然后,他看向沐瑶,活动平静。
“云娥妹妹,我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他先是道歉。
独臂师长等人一愣,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总司令……在跟她道歉?
可下一秒。
陈庆之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部下。
他脸上所有温和的活动,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凛冽的寒意。
“都给我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将领们都懵了。
“总司令?”
“我说,出去。”
陈庆之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这里是谈判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可是她……”独臂师长梗着脖子,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
陈庆之的音量陡然拔高,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我的命令,你们听不懂吗!”
“还是说,现在这支军队,已经轮不到我陈庆之来做主了?”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将领,都被陈庆之身上爆发出的这股骇人气势,给震慑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总司令。
在他们印象里,陈庆之永远是温和的,冷静的,甚至是有些过于善良的。
可现在的他,却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让人不敢直视。
程耿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庆之,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始终平静的女人。
他第一个转身,朝着空地外走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虽然依旧满心不甘和屈辱,却也不敢再违抗陈庆之的命令。
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陆续离开。
独臂师长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走到陈庆之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总司令,你糊涂啊!”
“这是杀了她的最好机会!”
陈庆之没有看他。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
独臂师长身体一僵,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满怀怨气地转身离去。
很快。
空地上,只剩下了陈庆之和沐瑶两个人。
还有那两百名依旧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的,神情紧张的工农军士兵。
“让他们也退下吧。”
沐瑶重新坐回椅子上,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子由哥哥,我们兄妹俩叙旧,总不能让这么多人围观吧?”
她又换回了那个亲昵的称呼。
陈庆之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云娥妹妹,你今天来,到底是来叙旧的,还是来羞辱我的?”
“有区别吗?”
沐瑶歪了歪头,反问。
陈庆之沉默了。
是啊。
有区别吗?
从她一个人走进这个包围圈开始,羞辱,就已经开始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那两百名士兵,挥了挥手。
“退后五百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
“是!”
士兵们如蒙大赦,潮水般退去。
喧嚣,愤怒,杀气……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人群的散去而远去。
山风再次吹过。
这一次,带来了几分清冷的寒意。
巨大的空地上,长桌两端,只剩下两个人,遥遥相对。
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
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现在,可以谈了?”
陈庆之拉开椅子,重新坐下,与沐瑶平视。
沐瑶笑了。
“当然。”
她将那份赔款的清单,推到了桌子中央。
“我们可以先从这个谈起。”
她的活动,仿佛在说,我刚刚羞辱了你和你所有的手下,现在,我们再来谈谈,你们该怎么赔我的钱。
陈庆之看着那份清单,没有伸手去拿。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沐瑶。
“沐瑶。”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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