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给你五年,希望你不会再让我失望
沐瑶笑了。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
“我想做什么?”
她反问,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陈庆之的心上。
“陈子由,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陈庆之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
从她在武安侯府,第一次对他说出“君主立宪”那个石破天惊的词开始。
从她引导自己掀起那场席卷天下的红色风暴开始。
他一直都知道。
可知道,不代表能接受。
更不代表,敢相信。
“我知道。”
许久,陈庆之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他抬起头,与她对视,那份温和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痛心。
“可我不敢信。”
“云娥,这样下去,你真的还能回头吗?”
“回头?”
沐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我从没想过回头。”
“从我掀起这场革命开始,我就知道,我回不了头了。”
她的决断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这条路,只能往前走。只能走到尽头,而尽头……是死亡……”
陈庆之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过沐瑶会否认,会解释,会用另一套说辞来安抚他。
却唯独没想过,她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决绝。
她将自己所有的退路,都付之一炬。
“仗打到这个份上,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沐瑶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如果我想,只需要三个月,共和国的钢铁洪流就能踏平整个北境。”
“别说你这百万大军,就是千万大军,也拦不住。”
这不是威胁。
这是陈述一个冰冷到令人绝望的事实。
相箕山的惨胜,已经用数千条人命,证明了这一点。
陈庆之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低下头,满心都是无法言说的歉疚与无力。
“对不起。”
“是我……太无能了。”
“不。”
出乎意料的,沐瑶否定了他的自我贬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换任何一个人来,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她的决断里,竟然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属于“云娥妹妹”的温和。
“这些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是必然会存在的问题。”
“你的政权,你的军队,都发展得太快了。”
“快到根基不稳,快到……虚有其表。”
沐瑶站起身,踱步到陈庆之的身侧。
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开始一场单方面的,冷酷的复盘。
“我们先说装备。”
“你们缴获了军械库,拿到了三千多支步枪,就以为能和我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这是你手下那些将领犯的第一个错误,天真。”
“共和国的兵工厂,每个月能生产一万支这样的步枪,十万,甚至更多。这还只是开始。”
“你们的兵器,依旧是五花八门的大刀长矛,你们的火铳,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拿什么跟我打?”
“再说战术。”
“程耿的夜间渗透,打得不错,很漂亮。但那也只是小聪明,上不了大台面。”
“你们的军队,依旧停留在人海冲锋,一拥而上的原始阶段。你们的将领,除了知道挖几条壕沟,埋伏几支人马,还会什么?”
“立体防御,交叉火力,炮火延伸,步炮协同……这些,你们听过吗?”
陈庆之的头,埋得更低了。
沐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尊严上。
他听不懂。
他手下的将领们,更听不懂。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人。”
沐瑶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兵员,都是放下锄头的农民。他们有保卫田地的热情,却没有作为军人的基本素养。纪律涣散,令行不止。顺风仗一窝蜂,逆风仗一哄而散。”
“你的军官,更是可笑。那个独臂师长,除了会拍桌子吼叫,还会什么?勇则勇矣,不过一介莽夫。”
“他们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怎么去指挥一场现代化的战争?”
“至于程耿……”
沐瑶的决断顿了顿,带上了一丝玩味。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陈庆之猛地抬头。
“他是个天才,这一点不假。可你知道吗?他是共和国第一届讲武堂,综合成绩第一名的毕业生。”
“他只是我培养出的无数人才中的一个。”
“在讲武堂里,像程耿这样的天才,不止他一个。其他人或许在某方面不如他,但综合起来,也绝不会差太多。”
“我的军队,从不缺乏高端人才。而你的军队,只有一个叛逃过来的程耿。”
“现在,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
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陈庆之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沐瑶的差距,是钢铁,是武器,是工业。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最大的差距,是思想,是制度,是那源源不断培养人才的,看不见的体系。
他引以为傲的工农革命军,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稍大一点的草台班子。
而他自己,这个所谓的总司令,更像一个沐猴而冠的小丑。
“我承认。”
陈庆之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灰败。
“工农革命军的高级将领,无论是指挥能力,还是个人素养,都远远比不上你的军官。”
他终于,彻底放下了那份可笑的尊严。
在一场注定不会赢的战争面前,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任何自尊,都是笑话。
“很好。”
沐瑶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既然陈总司令承认了差距,那我们的谈判,就可以继续了。”
她将那份赔款清单,又往前推了推。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们打算怎么支付,这笔学费。”
学费?
陈庆之愕然地看着她。
沐瑶指着那份清单,决断平淡。
“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是让你们学会敬畏生命。”
“军械库的损耗,是让你们明白后勤的重要性。”
“防线的重建费用,是教你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国防工程。”
“至于战俘的赎金……”
她笑了笑。
“那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人口,才是最宝贵的资源。”
“每一项,都是一堂课。”
“我亲自主讲的课,收点学费,不贵吧?”
陈庆之看着她,久久无言。
他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沐瑶就不是来谈判的。
她是在上课。
用一场战争,用数万人的伤亡,用一场看似平等的谈判,给整个工农革命军,上了一堂血淋淋的,关于“什么叫革命”的实践课。
而他,和他的将领们,就是交了惨痛学费的,学生。
何其荒谬。
又何其……真实。
陈庆之忽然也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不用。”
沐瑶摆了摆手。
“你只需要,把这份协议签了。”
她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件,和一支钢笔,放在了清单旁边。
那不是和谈意向书。
那是一份条约。
一份写满了屈辱条款的,战败条约。
陈庆之没有再犹豫。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支冰冷的钢笔。
笔很重。
重到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它握稳。
他没有再去看那份条约上的任何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他麾下将士的鲜血写成,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只是俯下身,在文件的末尾,在那片为他预留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庆之。
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将文件,连同那支钢笔,缓缓推回到桌子中央。
推回到沐瑶的面前。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
这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投降。
沐瑶拿过那份条约,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个签名。
她只是将它随意地对折,再对折,然后放进了自己那身炎黄装的口袋里。
仿佛那不是一份决定北境未来命运的条约,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便签。
“这就完了?”
陈庆之抬起头,沙哑地开口。
沐瑶的动作,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完?”沐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她站起身,走到陈庆之的身侧,与他一同望向远方的群山。
“陈子由,你以为,这就完了?”
“真正的战争,从来都不是在战场上决出胜负的。”
她的话,让陈庆之的身体微微一僵。
“你输,不是输在兵力,不是输在战术,甚至不是输在武器。”
沐瑶的决断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你输在了根子上。”
“你的北境,说到底,还是一个农业社会。一群拿着锄头的农民,被你用理想和土地武装了起来。但他们的本质,依旧是农民。”
“而我的共和国,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是一个工业化的战争机器。”
“我跟你打,是工业对农业的降维打击。你怎么赢?”
陈庆之沉默。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我给你五年时间。”
沐瑶忽然说道。
陈庆之猛地抬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五年?
“这份停战协议,有效期是五年。”沐瑶的决断,不带任何感情。
“这五年里,共和国的军队,不会踏过淮水一步。我不会撕毁协议。”
“我给你五年时间,去发展你的工业,去普及你的教育,去把你那些虚无理想,真正地落在实处。”
她的决断顿了顿,转过头,与陈庆之对视。
“我需要一个对手。”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能与我站在同一个棋盘上博弈的对手。而不是一个只会用人命来填补差距的,莽夫。”
“五年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沐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已经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
她转过身,迈开脚步,准备离开这片让她感到无趣的空地。
陈庆之看着她的背影,那身深蓝色的炎黄装,在灰蒙蒙的山色中,显得如此刺眼。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屈辱的,名为“谈判”的实践课,终于画上了句号。
然而。
就在沐瑶即将走出这片空地,即将消失在山道拐角的时候。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
只是留下了一个侧影。
“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的决断,轻飘飘地,顺着山风,飘进了陈庆之的耳朵里。
陈庆之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你的工农革命军,看起来轰轰烈烈,但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庆之没有回答。
他知道,她不需要他回答。
“因为你的内部,太杂乱了。”
沐瑶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要死人的。不仅要死在战场上,更要死在内部的清洗里。”
“你的政权里,混杂了太多投机者,太多旧时代的官僚,太多心怀鬼胎的乡绅。”
“今天他们能拥护你,明天他们就能背叛你。你拿什么来约束他们?靠你的个人威望?还是靠那些虚无缥缥的革命理想?”
沐瑶的决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工农革命军那光鲜外表下,最虚弱的内里。
这些问题,陈庆之不是没想过。
但他不敢深想。
更不敢去动手解决。
“你的部队里,缺一个组织。”
沐瑶的决断,变得幽深而冰冷。
“一个权力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只对你,最高领袖负责的组织。”
“它的职责,不是打仗,不是生产。”
“而是监督,是审查,是抓捕,是惩戒。”
“所有反革命的分子,所有企图颠覆政权的阴谋家,所有对革命不忠诚的叛徒……都在它的管辖范围之内。”
“它不需要证据,不需要审判,它只需要怀疑。”
“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最严酷的手段,最血腥的方式,来保证你这支队伍的纯洁性。”
“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轰!
陈庆之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颗惊雷同时炸响。
他呆呆地看着沐瑶,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权力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的,秘密组织?
不需证据,只需怀疑?
用最血腥的方式,来保证队伍的纯洁性?
这……这是什么?
这是他为之奋斗的,那个属于劳苦大众的美好世界里,该存在的东西吗?
这是魔鬼的低语。
“这个组织,可以叫‘政治保卫局’,也可以叫‘内部调查科’,名字不重要。”
沐瑶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陈庆之的惊骇。
她只是在平静地,为他描绘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恐怖的蓝图。
“重要的是,它必须存在。”
“而且,必须牢牢地,抓在你的手里。”
说完这句话,沐瑶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她转过身,决然而去。
那道深蓝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巨大的空地上,只剩下陈庆之一个人。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桌上那份刚刚签下的,屈辱的条约,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沐瑶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
“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签下了停战协议。
就是这双手,曾想为天下的劳苦大众,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可现在,沐瑶却告诉他。
要开创那个新世界,这双手,就必须先沾满自己同志的鲜血。
一阵无法抑制的寒意,从他的脊椎骨,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看着空荡荡的对面,那个沐瑶曾经坐过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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