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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逃出生天,赖上“上官飞”


那是林诗音记忆中最深的绝望之地。她曾在这里,被李寻欢告知,她将被当作礼物,送给他的“好大哥”龙啸云。她曾在这里,哭干了眼泪,心碎成齑粉。

我走到那片血迹前,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早已失去温度、变得粗糙硬实的暗褐色印记。

属于林诗音的悲恸、绝望、心死如灰,如同沉渣泛起,瞬间淹没了感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比玄阴真气更刺骨,比九幽尸煞更绝望。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仿佛从灵魂深处被强行撕扯出来!不是我!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是林诗音那被压抑到极致、最终彻底崩溃的灵魂碎片,在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哀鸣!

这哀鸣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入我白飞飞那早已冰封的心湖!那些被刻意遗忘、深埋在白静鞭痕之下的、属于“白飞飞”最初被当作工具豢养时的屈辱、无助、被随意摆布的冰冷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轰然翻腾起来!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浸透了血泪的绝望洪流,在这具身体里猛烈地碰撞、交融!

“噗——!”

心神激荡之下,强行压制的伤势再也无法控制!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我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凄艳的红梅,瞬间溅满了面前那片深褐色的陈年血迹之上!

新旧血迹交融,红与褐纠缠,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气息。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呃……”  我单手撑住冰冷的地面,指尖深深抠入砖缝,才勉强稳住身形。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内腑如同被烈火灼烧,又如同被冰针穿刺!强行催动戮魂指的反噬,加上此刻心神失守引发的旧伤新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这具身体的防线!

玄阴真气彻底失控,在残破的经脉中乱窜!冰冷与灼热交替肆虐!意识开始模糊,林诗音绝望的哭泣和白静鞭挞的冷笑在脑海中疯狂交织!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

一股属于白飞飞的、永不屈服的凶戾之气猛地从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炸开!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燎原之火!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求生欲和冰冷的决绝!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强行刺激着昏沉的神经。

不能死!大仇已报其半,林家的家业尚未重振!李寻欢那个废人还苟延残喘!我白飞飞岂能倒在这个肮脏的囚笼里?!

走!必须立刻离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然而,双腿如同灌了铅,又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软绵无力。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龙啸云那破风箱般的残喘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冷香小筑那扇早已腐朽的前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木屑纷飞!

“里面的人听着!官府办案!速速出来!”  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官腔的厉喝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是李园的动静惊动了官府?还是龙啸云那蠢货之前搞出的动静太大?

该死!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心中一凛,杀机瞬间沸腾!但此刻的身体状况……别说杀敌,连站起来都困难!

脚步声迅速逼近内室门口!火把的光亮在门外晃动,人影幢幢。

“头儿!有血腥味!很浓!”  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惊疑。

“小心!里面可能有凶徒!”  那领头的声音带着警惕。

来不及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的液体和剧痛瞬间冲入脑海,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趁着这刹那的清醒,我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身体如同受伤的野兽,猛地向后一滚!撞开了内室后墙一扇早已腐朽不堪的、通往后方小院的木窗!

“哗啦——!”

腐朽的窗棂应声碎裂!

我的身体裹挟着木屑和灰尘,重重摔落在冷香小筑后方荒草丛生的泥泞小院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全身,混合着泥土和血腥气。

“在那边!后窗!”  内室门口传来捕快的惊呼!

“追!”

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向后院包抄而来!

剧痛、冰冷、眩晕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视线彻底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跳跃的火光在逼近!

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的意志力,手脚并用地向小院后方那堵更高的、通往李园更深处花园的围墙爬去!泥水浸透了衣衫,冰冷刺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带来阵阵窒息般的咳嗽,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出刺目的红痕。

近了…围墙…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到我身上!

“站住!再跑格杀勿论!”  厉喝声如同惊雷!

就在一只大手即将抓住我脚踝的刹那!

我猛地抬头,望向那堵高墙!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近乎疯狂的狠戾!

丹田深处,那早已枯竭的玄阴气海,仿佛被这极致的求生意志点燃了最后一点火星!一股微弱却精纯到极致的冰寒气流,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从残破的经脉中榨取出来,汇聚于足下!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

双足在泥泞中猛地一蹬!身体借着这股榨取出的最后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上窜起!手指死死抠住粗糙湿滑的墙砖缝隙!

“咔嚓!”  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剧痛刺激下,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潜能!腰肢用尽全身力气一拧!

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淋漓的鲜血和泥水,无比狼狈却又险之又险地翻过了那堵高墙!

“砰!”

身体重重摔落在墙的另一侧——李园后花园松软的草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眼前彻底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翻过去了!快!绕过去!”  墙那边传来捕快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意识在飞速流逝。冰冷的雨水不断浇在脸上,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黑暗和剧痛。墙那边的追兵很快就会包抄过来…

逃…必须继续逃…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如同散了架,冰冷和黑暗如同无边的沼泽,一点点地将我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花园小径尽头,靠近李园偏僻后门的方向,停着一辆半旧的、堆满稻草的板车…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或许…

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我的身体如同蠕虫般,凭借着对方向的最后一点模糊感知,向着那辆板车的方向,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挪动过去…在冰冷的泥泞草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混合着鲜血和雨水的痕迹…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被密集的雨幕和曲折的花园路径暂时阻隔了,变得有些遥远模糊。

每一寸的挪动都如同在刀山上攀爬。指尖抠进湿冷的泥土,指甲外翻,血肉模糊。身体与粗糙的地面摩擦,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麻木的、沉甸甸的拖拽感。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烧感,冰冷的雨水灌入口鼻,又呛咳出来,混合着血沫。

近了…更近了…

那辆堆满稻草的板车,在迷蒙的雨雾中,如同一座模糊的、散发着腐朽干草气味的孤岛。

身后,捕快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再次逼近!呼喊声清晰起来!

“血迹!往这边去了!”

“快!别让她跑了!”

“封锁后门!”

最后几尺的距离!

一股绝境中迸发出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我猛地一咬牙,舌尖的剧痛再次带来一丝清明!身体如同濒死的鱼最后一次奋力弹跳,用尽所有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噗!”

整个人重重地、无声地砸进了板车尾部那堆散发着霉味和牲畜气息的、湿漉漉的稻草之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脆弱的稻草堆凹陷下去,枯黄的草茎戳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

来不及调整姿势,也无力再动。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蜷缩进稻草深处,冰冷的泥水和血污黏在脸上、身上,与腐烂的草屑混合在一起。玄阴真气彻底枯竭,经脉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只能凭借最后一点模糊的本能,将所有的气息死死收敛。

“头儿!血迹到这儿就没了!”  年轻捕快的声音带着疑惑,就在板车附近响起。火把的光亮透过稀疏的稻草缝隙,在我紧闭的眼睑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没了?”  领头捕快的声音带着警惕,脚步声在板车周围踱步,“搜!仔细搜!这车底下,草堆里!她受了重伤,跑不远!”

“是!”  几个声音应道。

脚步声靠近,火把的光亮更近了。我甚至能听到他们拨弄旁边花丛枝叶的窸窣声,能感受到他们目光扫过板车时带来的无形压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撞击着耳膜。

一只手,似乎抓住了板车边缘的木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另一只手,似乎正伸向稻草堆…

时间仿佛凝固。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混合着冷汗,滑过紧绷的颈侧。

就在这时!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激烈狂躁的狗吠声,突然从花园另一侧、靠近冷香小筑的方向猛地炸响!那叫声充满了攻击性和狂躁,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头儿!有狗!好像发现什么了!”  一个捕快立刻喊道。

“在哪儿?”  领头捕快的声音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边!冷香小筑后墙根!”  另一个声音急促回应。

“走!过去看看!留两个人守住这后门!”  领头捕快当机立断,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迅速远离,朝着狗吠的方向而去。

板车旁只留下两个呼吸声相对粗重的捕快。

“妈的,真晦气!这鬼天气!”

“谁说不是,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把龙二爷都弄死了…”

“嘘…少打听!头儿说了,这事透着邪性…”

两人低声抱怨着,注意力显然被同伴的动向和那狂躁的狗吠吸引,只是象征性地在板车附近踱了几步,并未再仔细搜查这堆散发着怪味的稻草。

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稍微松动了一丝缝隙。我依旧蜷缩在冰冷湿透的稻草深处,一动不敢动,如同蛰伏在冻土中的虫豸。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刀片,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外面的雨声、捕快模糊的交谈声、远处时断时续的狗吠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后门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

“开门!老刘头!快开门!”  一个粗嘎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不耐烦的拍门声,“老子赶着送草料去马场!淋了一路雨了!”

守在门边的两个捕快似乎被惊动,走过去盘问。

“什么人?干什么的?”

“官爷?小的是城外王记马场的车夫老刘头啊!每日寅时三刻准时给李园的马房送草料!您看,这是腰牌!”  那粗嘎的声音带着惶恐和讨好,随即是窸窣的摸索声。

“……嗯,进去吧。动作快点!”  捕快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但还是开了门。

“哎!哎!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马蹄声和车轮声再次响起,那辆堆满稻草的板车被拉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缓缓驶入了李园后门。

板车的晃动,带动着身下的稻草也摇晃起来。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重锤砸在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体上,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眩晕。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腥甜的液体再次弥漫口腔。

板车穿过湿漉漉的后花园小径,绕过几处回廊,最终停在了一排低矮的、散发着浓烈马粪和干草混合气味的房舍前——李园的马房。

“老刘头!今儿怎么这么晚?还下着雨!”  一个打着哈欠的马夫披着蓑衣从旁边的门房走出来。

“别提了!路上遇到官差盘查,耽搁了!快卸货!淋透了!”  车夫老刘头抱怨着,跳下车辕,开始解固定草垛的绳索。

“官差?出啥事了?”  马夫好奇地问。

“谁知道!神神秘秘的,好像抓什么人…别问了,快搭把手!这草都湿了,再不摊开晾晾该发霉了!”

“行行行!”

两人不再多话,开始合力将板车上湿漉漉的草垛往下卸。沉重的草捆被搬动,板车的压力骤然减轻。

就是现在!

趁着两人背对着车尾卸草的瞬间,我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清醒,如同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稻草堆深处滑了出来!身体重重地摔落在泥泞的马房空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强撑着,手脚并用,在冰冷的泥泞中,借着马房昏暗的灯光和堆放杂物的阴影掩护,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着马房另一侧、那扇虚掩着的、通往李园更外侧巷道的小门挪去…

身后,卸草的马夫和老刘头毫无察觉,依旧在骂骂咧咧地搬运着湿透的草料。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泥泞的巷道。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有意识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名为“白飞飞”的火焰,还在顽强地燃烧,驱使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在冰冷的雨夜中,向着未知的、黑暗的深处,一点一点地爬行…

##  白刃焚香:飞飞踏碎问情簿(续三)

冰冷。黑暗。无休止的下坠。

意识沉浮在无边的混沌里,仿佛被浸在万年不化的玄冰之中。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残存的知觉。每一次试图凝聚思绪,都换来更深沉的眩晕和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冲撞——龙啸云那张腐烂恶鬼般的脸,幽绿的鬼火瞳孔;冷香小筑墙角那片深褐干涸、又溅满自己新鲜血液的地砖;捕快火把跳跃的光,粗粝的追捕呼喝;还有…那辆散发着霉烂稻草气息、如同救命孤岛般的板车…

痛…好痛…

身体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又被无形的巨锤反复碾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炸裂般的灼痛,带出喉间腥甜的液体。冰冷的雨水似乎还在冲刷着脸颊,混合着泥浆和血污的粘腻感挥之不去。

“嗬…嗬…”  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瓣间溢出,微弱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冰寒与剧痛的深渊彻底吞噬的刹那——

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药草清苦气息的暖流,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我的唇边。

那温暖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突兀!如同无尽寒夜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瞬间灼穿了厚重的冰层,惊醒了沉沦的意识!

是谁?!

白飞飞的警觉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瞬间昂起头颅!杀意本能地凝聚!然而,身体却如同彻底锈死的傀儡,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荡然无存。眼皮重逾千斤,只能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晃动着一片朦胧的暖黄色光晕。似乎是一盏油灯。

光影的边缘,勾勒出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的轮廓。

一张…极其年轻的脸。

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同刀削,薄唇紧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昏黄的灯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下颌线尤其清晰锐利。他的眼睛…那双眼睛…

我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对焦。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带着几分风流,此刻却如同蒙尘的琉璃,里面盛满了茫然、空洞,还有一种…如同初生幼兽般懵懂无助的困惑。浓密的长睫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微微颤动着,泄露着主人此刻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紧张。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沿正轻轻抵在我的唇边。那温热的、带着药草清苦的液体,就是从那碗中散发出来的。

“喝…”  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生涩的试探。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却依旧显得僵硬无比。

白飞飞的灵魂在咆哮:拒绝!不能信任任何人!这可能是陷阱!是追兵伪装的温柔刀!

然而,这具残破身体的本能却在疯狂渴求着那碗沿传来的、象征着生机与温暖的液体!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干渴如同燎原的野火,几乎要将残存的意识焚烧殆尽!

抗拒与渴求在濒死的躯壳里激烈交战。

也许是那碗中逸散出的药草气息刺激了味蕾,也许是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近乎愚蠢的纯净茫然,暂时压倒了属于白飞飞的极端警惕…

我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翕动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那双空洞茫然的凤眼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名为“被需要”的涟漪。

他像是得到了某种巨大的鼓励,动作依旧笨拙,却更加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倾斜。温热的药汁,带着微苦的清冽气息,缓缓地、一点点地浸润了我干涸皲裂的唇,小心翼翼地渡入口中。

那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如同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暖流,艰难地驱散着盘踞在五脏六腑的冰寒。虽然苦涩,却带来了久旱逢甘霖般的、短暂却真实的慰藉。

“咳咳…”  无法抑制的呛咳猛地袭来,带出更多的血沫,溅在粗糙的土布被褥上。

他明显吓了一跳,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汤汁差点洒出。眼中那点微弱的光瞬间被惊慌取代,手忙脚乱地想要放下碗,又想帮我拍背,却又不敢触碰,僵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大型犬。

“……慢…慢点…”  他笨拙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干涩。

剧烈的咳嗽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再次沉入黑暗的冰洋。昏沉中,只感觉到那微苦的药汁,断断续续地、带着笨拙的坚持,一次次浸润干渴的唇舌。一只略显粗糙却异常稳定、带着薄茧的手,极其轻缓地、避开所有可能的伤口,托起我的后颈,帮助那救命的液体流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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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中模糊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每一次从剧痛和冰冷的深渊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模糊的视线里,总能看到那个沉默的身影。

他守在角落那张破旧的草席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在喂药、或者更换我额头上那块被体温烘得温热的湿布时,才会动作。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初学者的笨拙和过分的谨慎,仿佛我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琉璃器皿。那双漂亮的凤眼,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放空的茫然状态,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本能地守着眼前这个捡回来的“麻烦”。

破庙里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这确实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泥塑的身躯和一只断裂的手臂,歪斜在布满蛛网的角落里。屋顶破了几个大洞,雨水顺着瓦缝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汇集成浑浊的小水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湿木头腐朽、劣质灯油燃烧以及我身上伤口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

我躺在一堆相对干燥、铺着厚厚稻草的草堆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却还算干净的旧棉被。身下的稻草散发着阳光暴晒后的干爽气息,显然是新换的。

“呃…”  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胸腹间传来,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紧紧蹙起。

角落里的身影几乎在我发出声音的瞬间就动了!快得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几步就跨到草堆旁,单膝跪地,那双茫然的凤眼瞬间聚焦,紧紧盯着我的脸,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紧张。

“痛?”  他问,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流畅了一点。

我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忍受着那波翻涌的痛楚。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然后,一只温热而略显粗糙的大手,极其轻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覆上了我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

温暖。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稳定力量。

那温暖如同有形的暖流,透过冰冷僵硬的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白飞飞灵魂深处那根时刻紧绷的、充满戒备与攻击性的弦,在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温暖触碰下,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尽管内心依旧警铃大作,但这具被剧痛折磨得无比虚弱的身体,却本能地贪恋着那一点驱散寒冷的慰藉。

我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睁眼。只是紧蹙的眉头,似乎在不经意间,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线。

他似乎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掌,力道依旧轻得如同羽毛,却更加稳定地传递着那份笨拙的暖意。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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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昏沉了多久。

这一次醒来,感觉身体里那肆虐的冰寒和撕裂感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意识也清晰了不少。

睁开眼,破庙里光线昏暗。角落里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只有屋顶破洞透下的几缕惨淡天光,勉强照亮着布满灰尘的空气。空气中那股腐朽潮湿的气味似乎被冲淡了一些,隐约多了一丝……食物的香气?

很淡,是米粥的清香,混合着某种野生菌类特有的鲜味。

视线转动,落在火塘边。

那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正蹲在重新燃起的微弱火堆旁。他穿着一身同样洗得发白、多处磨损的深蓝色粗布短打,肩背宽阔,腰身劲瘦,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火堆上一个架着的、边缘有些变形的旧瓦罐。罐口热气袅袅,那诱人的香气正是从里面飘散出来的。

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树枝,正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搅动着罐子里的东西。动作依旧显得生疏,仿佛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火光跳跃,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与那茫然眼神不太相符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属于白飞飞的警惕依旧盘踞在心底,如同蛰伏的毒蛇。但另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情绪,也悄然滋生。这个莫名其妙救了我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一个真正的、失忆的迷途者?还是某个势力精心安排的棋子?他眼中那份茫然的纯净,是伪装,还是…真的?

就在这时,他似乎感觉到身后的目光,猛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茫然依旧占据着主体,但在看清我睁开的眼睛时,瞬间迸发出一种纯粹而明亮的惊喜!如同拨开阴云的晨星,驱散了那层空洞的雾气。他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树枝,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醒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似乎比之前又流畅了一些。他快步走到火塘边,用一块破布垫着,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个滚烫的瓦罐,快步走回草堆旁,又单膝跪了下来。

瓦罐里是熬得浓稠的米粥,里面翻滚着一些切碎的、不知名的灰白色小蘑菇和几片翠绿的野菜叶子。热气腾腾,香气更加浓郁。

“吃…”  他将瓦罐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拿起一个同样粗糙、边缘有些豁口的木勺,笨拙地从滚烫的粥里舀起一小勺。他没有立刻递过来,而是鼓起腮帮子,对着勺子里冒着的热气,呼呼地、极其认真地吹了好几下。那专注的模样,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稚气。

吹得差不多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勺子递到我的唇边。动作依旧带着那份过分的谨慎,勺子边缘离我的唇还有半寸距离,就停住了。他抬眼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期待,仿佛在等待一个重要的许可。

白飞飞的灵魂在冷笑:来历不明,身份可疑,连食物都可能是毒药!拒绝他!宁可饿死也不能冒险!

然而,腹中那久未进食的空虚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脆弱的胃壁。那米粥和菌菇混合的温热香气,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疯狂地撩拨着生存的本能。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茫然依旧,却在此刻被一种纯粹的、想要做点什么的急切所填满。笨拙,却无比认真。那份毫不作伪的赤诚,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再次轻微地撬动了心房上冰冷的枷锁。

罢了…

这具身体需要活下去的力量。

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欣喜!如同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奖赏!小心翼翼地将勺子再往前递了递,温热的、熬得软烂的米粥混合着菌菇的鲜香,终于触碰到了我的唇。

我微微张口,接受了他笨拙的喂食。

粥的温度刚好,熬得极烂,几乎无需费力吞咽。那不知名的野菌带着山野的清甜,野菜微苦回甘。虽然寡淡,却带着食物最本真的、抚慰肠胃的力量。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一点点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冰冷和僵硬。

他喂得很慢,很仔细。每一次都小心翼翼地吹凉,每一次都专注地看着我吞咽下去,才会舀起下一勺。那双漂亮的凤眼紧紧盯着我的反应,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当他看到我顺从地咽下食物,眉宇间那种纯粹的、因为“做到了”而产生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碗粥,吃了很久。

当他放下空了的木勺和瓦罐时,额头上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又笨拙地拿起旁边一个破旧的竹筒水壶,倒了些清水在豁口碗里,用同样的方式,小心地喂我喝了几口。

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

“你…”  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是谁?”

他喂水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满足和欣喜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浓重的茫然和痛苦所取代。他握着破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凤眼再次望向我,里面空空荡荡,如同失去了所有星辰的夜空。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困惑和…自我厌弃。

“……不…知道…”  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钩子,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拖拽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他抬起那只没有端碗的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锁,似乎在和脑子里某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痛苦而徒劳。

“头…好痛…”  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一种野兽般的焦躁,“…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我沉默着。白飞飞的心肠是冰做的,是铁打的。同情?怜悯?那是属于林诗音的无用情绪。但此刻,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因为遗忘而产生的痛苦,看着他那毫无作伪的茫然,心底那点冰冷的警惕,似乎又融化了一丝。

至少,此刻的他,不像作伪。

“你…”  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是属于幽灵宫主的本能,“…过来。”

他捶打自己头部的动作猛地停住,茫然地看向我。

我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他肩胛骨附近的位置。那里,深蓝色的粗布短打上,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颜色比周围的布料更深——是血迹。而且看位置,似乎是旧伤崩裂。

“伤…裂了…”  我言简意赅。

他顺着我的手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似乎才感觉到疼痛,眉头皱了一下。随即,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的痛苦茫然被一种更直接的、近乎困惑的询问取代——为什么关心这个?

“药…”  我示意了一下旁边地上散落的几个小纸包。那是我之前意识模糊时,隐约看到他给自己肩胛处换药用的,似乎是些止血生肌的普通草药粉。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再次亮起那种“被需要”的光芒。他立刻站起身,走到那堆草药旁,拿起一个纸包,又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显得有些犹豫。他显然不擅长处理自己的伤口,之前的包扎也极其潦草。

我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心中那股掌控欲再次升起。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冰冷的意识核心。

“坐下。”  我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却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几乎是立刻服从,在我草堆旁的地上盘膝坐下,背对着我,将那处洇血的肩伤暴露在我的视线里。姿态坦然,毫无防备。

我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艰难地支撑起半边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但我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解开了他那件粗布短打的系带。布料的摩擦带来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清晰。

衣服褪下,露出宽阔坚实的后背。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有刀疤,有箭簇留下的圆疤,还有几道似乎是野兽利爪留下的深痕。这些伤痕如同无声的勋章,诉说着这具身体曾经历过的残酷过往。

而肩胛骨下方,一道约三寸长的伤口格外刺目。伤口边缘红肿外翻,显然之前并未得到很好的处理,此刻正缓慢地向外渗出暗红的血珠。伤口附近的皮肉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阴寒掌力或毒劲的侵蚀痕迹。

这伤…不简单。

我的目光在那道伤口上停留了片刻,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随即,我拿起他放在旁边的药包,里面是碾碎的褐色药粉,散发着苦涩的草木气息。

动作生疏,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我用指尖捻起药粉,均匀地、薄薄地撒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冰凉的粉末接触血肉,他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肌肉瞬间贲张,却硬生生忍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丝毫躲避。

撒好药粉,我拿起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洗得发白的旧布条(可能是他撕了自己的里衣),开始为他包扎。动作依旧缓慢而艰难,每一次缠绕都牵扯着自己的伤口。布条绕过他宽阔的胸膛和肩背,不可避免地带来身体的触碰。

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过来,灼热而充满力量感,与我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那具年轻、强健、伤痕累累的身体,在昏暗中如同蛰伏的猛兽,散发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白飞飞的灵魂本能地排斥着这种近距离的、无法掌控的接触,如同毒蛇被侵入了领地。

但此刻,掌控权在我手中。

我垂着眼,专注于手中的布条打结。指尖因为虚弱而有些发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薄薄皮肤下奔流的血液和强韧肌肉的纹理。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触感,沿着指尖的神经,悄然传递。

终于,一个不算美观但足够牢固的结打好了。

“好了。”  我收回手,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重新躺回草堆,闭目调息。方才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我刚刚积攒起的一点力气。

他缓缓转过身。

依旧单膝跪在草堆旁。他没有立刻穿上衣服,宽阔健硕的上身暴露在昏暗中,肩背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那道被我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在布条下微微起伏。

他看着我,那双茫然的凤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空洞依旧,但似乎多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依赖?或者说是,一种雏鸟破壳后,本能地望向第一眼所见之物的…归属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条盖在我身上的旧棉被,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然后,他就那样静静地跪坐在草堆旁,守着我,像一尊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石像。昏暗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破庙外,风声呜咽,雨似乎又大了起来。

而庙内,油灯早已熄灭的角落,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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