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佟毓婉重生了19
新加坡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方才还烈日灼人,转眼就泼下瓢泼大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雨水顺着屋檐淌成水帘,模糊了窗外牛车水嘈杂的街景。
周霆琛从码头回来,半幅肩膀湿透了,手里却稳稳抱着一个油纸包,是佟毓婉爱吃的娘惹糕。铺子里,海安正趴在案上,对着一本泛黄的《声律启蒙》,小眉头拧得死紧,嘴里念念有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纸张边缘。南星坐在地板的凉席上,摆弄着几个阿杰哥用椰壳雕给她的小玩意儿,安安静静。
“阿爹!”海安抬头看见他,如蒙大赦,丢了书就蹦过来。
周霆琛将油纸包递给闻声从里间出来的佟毓婉,脱下湿外衫,摸了摸儿子的头:“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海安的小脸立刻垮下来,支支吾吾。
佟毓婉接过糕点,看了眼儿子,无奈笑道:“一早上了,就卡在‘云对雨,雪对风’后面那句,死活想不起来。说先生教过,玩忘了。”
周霆琛没说什么,走到案前坐下,将儿子拉到身边,手指点着那行字:“晚照对晴空。来势汹汹的雨,过后必有晴空。记不住的时候,想想眼前景,有时就通了。”
海安眨眨眼,看着窗外渐歇的雨势,和云缝里透出的些许亮光,小声重复:“晚照对晴空……哦!”他一拍脑袋,像是真通了,后续几句便顺溜地背了下去。
周霆琛点点头,目光扫过那本启蒙书,又道:“光背不行,要解其意。云雨风雪,晚照晴空,皆是天地文章。读书,是为了明理,不是为了记问之学。”
海安似懂非懂,却认真点头。
南星爬过来,举起一个椰壳雕的小乌龟,咿咿呀呀:“阿爹,看……”
周霆琛冷硬的眉眼柔和下来,弯腰将女儿抱起,放在膝头,拿过那只小乌龟,仔细看了看雕工:“阿杰的手艺有长进。”
雨彻底停了,湿热的气浪重新涌入。街对面林家的裁缝铺子也开了门,阿杰探头朝这边招手,海安立刻眼巴巴看向父母。
“去吧,”佟毓婉理理儿子的衣襟,“记得回来吃晚饭,别玩得太野。”
海安欢呼一声,拉着跑过来的阿杰,眨眼就窜没了影。
周霆琛抱着南星,走到门口。夕阳穿透水洗过的空气,将湿漉漉的街道染成金色。几个赤脚的孩子追跑笑闹着踩过水洼,溅起一片晶亮。邻家妇人端着木盆出来泼水,溅起的水汽里带着皂角的味道。
这市井的、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安稳,是他用尽两世力气才搏来的。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发顶,南星被蹭得发痒,咯咯笑起来。
夜里,孩子们睡了。周霆琛在灯下看账本,佟毓婉就着光缝补海安玩闹时刮破的衣裳。电灯有些接触不良,光线忽明忽暗,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深邃。
“今日去码头,遇到个从前在上海跑船的老相识,”周霆琛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不影响里间熟睡的孩子,“说是在旧金山那边,华人如今也能置产兴业,虽不易,却比这边有奔头,也……安稳些。”
佟毓婉捻线的手一顿,抬眼看他。灯影里,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但她知道,他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为这个家铺路。
“美洲?”她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细布上的纹路,“那么远……”
“嗯。乘船要个把月。”周霆琛合上账本,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南洋再好,终究是英人的地界,如今战事虽歇,往后难说。树挪死,人挪活。”
他转回头,看她:“海安和南星渐渐大了,总得为他们谋个更长远的前程。那边学堂也好,世面也广。”
佟毓婉沉默着。又是一次远行,跨过重洋,去往完全陌生的地界。说不怯是假的。但看看这逼仄的铺面,想想白日里那些收保护费的混混,再望向里间安睡的一双儿女……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拿主意便是。只是……路上孩子们受得住吗?”
“我打听过了,有好些船公司跑这条线,挑艘稳当些的,备足药。总能过去。”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等到了那边,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委屈你了,总是跟着我奔波。”
佟毓婉摇摇头,靠在他肩上:“一家人在一起,就不算奔波。”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只是……有时会想,若是太平年月,我们还在上海,或许……”
“没有若是。”周霆琛打断她,手臂环住她的肩,声音低沉而肯定,“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上海也好,香港澳门新加坡也罢,甚至以后的旧金山,有你和孩子们的地方,才是家。”
他很少说这样长的话,佟毓婉听得心头酸软,那点突如其来的乡愁便也淡了。是啊,家不是砖瓦地基,是眼前这个人,是血脉相连的孩子。
又过了些时日,周霆琛开始更频繁地外出,联络船务,办理手续,兑换金条,将新加坡的产业一点点悄无声息地变现转移。他做事极其谨慎周密,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出发的前一夜,一家四口去了趟克罗士街的夜市。灯火如龙,人声鼎沸,各种香料食物气味混杂在一起,浓郁得化不开。海安一手牵着父亲,一手拉着阿杰,兴奋地钻来钻去。南星被周霆琛抱着,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串糖渍菠萝,吃得满手黏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遭一切。
周霆琛给佟毓婉买了支玉兰簪子,素银的,样式简单,却雕得极精细。“南洋的玉兰,香气不一样。”他替她簪上,端详了一下,“好看。”
佟毓婉抚了抚鬓边的簪子,低头笑了笑。乱世飘萍,这点滴温情,便是最实在的暖。
次日登船,码头上依旧喧嚣混乱。林家母子来送行,林太太红着眼眶塞给佟毓婉一包自己做的虾米辣酱,阿杰则把自己雕得最精致的一个小木马塞给了海安。
巨大的邮轮鸣响汽笛,缓缓离岸。海安趴在船舷,用力朝岸上的小伙伴挥手,直到人影模糊。南星有些怕,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
周霆琛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妻子的肩,望着逐渐远去的新加坡港。这座给予他们短暂喘息的城市,最终也成了又一个需要告别的驿站。
海上的日子漫长而单调。幸运的是,风浪不大。周霆琛订的是二等舱,比下舱拥挤混乱的景象好了许多,但空间依旧狭小。他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孩子们,教海安认几个英文单词,给南星讲些简单的小故事。佟毓婉则努力适应船上的饮食,照顾孩子起居。
偶尔,周霆琛会站在甲板上,望着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水,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佟毓婉从不打扰他,只默默递上一杯温水。她知道,他肩上的担子从未卸下。
航程过半时,南星有些轻微的水土不服,发热哭闹。周霆琛彻夜不眠地守着,用温水给她擦身,喂她吃药。佟毓婉看着他熬得通红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心疼不已,却帮不上太多忙。
“我来吧,你歇会儿。”她轻声道。
周霆琛摇摇头,声音沙哑:“无妨。你照看好海安。”他低头,用额头试了试女儿额上的温度,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佟毓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比这艘巨轮更能给她和孩子们安全感。
终于,旧金山湾区的轮廓在地平线上出现。自由女神像在晨雾中显露出庄严的轮廓。船上的人们骚动起来,带着期盼、茫然与不安。
周霆琛一手抱着精神好些的南星,一手紧握着佟毓婉的手,海安则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一家四口随着人流,慢慢走下舷梯。
踏上陌生的土地,空气清冷干燥,与南洋的湿热截然不同。周围是嘈杂的英语和各种口音的中文。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接应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唐人街附近的一处小公寓里。条件简陋,但干净整洁。
周霆琛安顿好妻儿,片刻未歇,便出门去打听情况,联系之前托人找好的铺面。佟毓婉则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打开窗户,让加州阳光照进这临时的家。
海安扒在窗边,好奇地看着楼下街道上金发碧眼的行人和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南星坐在床上,摆弄着那个从新加坡带来的、已经有些磨损的椰壳小乌龟。
晚上,周霆琛回来,带了些简单的食物和一张旧金山地图。他摊开地图,手指点着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几个地方。
“这里,离华人学堂近,环境也清静,适合居住。这里,”他手指移到另一处,“我看中了一个小铺面,后面带住家,虽然旧些,但地段好,收拾一下就能用。”
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仿佛不是初来乍到,而是早已谋划妥当。烛光下,他眼底有疲惫,更有一种锐意进取的光。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重新开始。”他抬起头,看向佟毓婉和两个孩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
佟毓婉看着地图上那些陌生的街道名称,看着丈夫眼中熟悉的光芒,心中那点离乡背井的彷徨,渐渐被一种崭新的期盼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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