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佟毓婉重生了(完)
旧金山的雾,总在清晨漫过湾区,将唐人街的红灯笼和金字招牌氤氲成模糊的暖色。空气里是海腥气、油炸食物的油腻和若有似无的咖啡香,一种与南洋或上海都截然不同的、属于新大陆的味道。
周家新租的铺面在都板街尾,不算顶好的位置,但胜在临街,后面带着窄陡的楼梯通向上面的住家。铺子原先是个鞋匠的,留下满墙熏黑的痕迹和一股子皮革胶水味。周霆琛花了整整半个月,才将那污渍一点点刮擦干净,重新刷了白灰,安上明亮的玻璃柜台。工具一样样摆出来,錾刻锤、拉丝板、焊枪……每一样都擦得锃亮,井然有序。
“琛记银饰”的招牌不大,黑底金字,是他亲手所书,字体沉稳内敛,一如他本人。
开张那日,没什么鞭炮锣鼓,只琛记挂上了招牌。左邻右舍多是些老侨,开餐馆的、洗衣铺的、杂货店的,投来或好奇或淡漠的目光。在这条街上,每天都有新铺开张,也每天都有旧铺关门,不是什么稀奇事。
周霆琛也不急,每日开门,打扫,然后便坐在操作台后,就着天光,做他的活计。起初多是些修补焊接的零碎活儿,戒指断了链子,怀表盖裂了缝。他收费公道,手艺精绝,经手的物件往往比原先更妥帖几分。慢慢的,便有熟客介绍新客来,也知道这新来的沉默匠人,有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好本事。
佟毓婉带着两个孩子住在楼上。地方逼仄,转身都难,她却收拾得窗明几净。海安上了街口的华人学堂,每日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竹布褂子去上学。南星还小,缠在她脚边,咿咿呀呀学着话,偶尔也蹒跚着下楼,扒在柜台边,看父亲在跳动的蓝色火焰前专注地焊接。
周霆琛怕火星溅到她,总是不许她靠太近,她便瘪瘪嘴,又摇摇晃晃被母亲牵上楼去。
日子清苦,却也有序。周霆琛话依旧少,但每晚归家,总会带点小东西,有时是一包还热着的糖炒栗子,有时是几枚新鲜的李子,塞给眼巴巴等着的孩子们。夜里,等孩子睡了,他会在灯下看账本,或是画些新首饰的图样。佟毓婉就在一旁缝补,或是读些从图书馆借来的英文小册子,学得吃力,却认真。
“不必勉强自己学这些。”周霆琛偶尔从图纸上抬眼,看她蹙眉的模样。
“总要学的,”佟毓婉摇头,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字母,“总不能一直做个哑巴聋子。以后海安南星都要在这里长大,我们不能什么都不懂。”
周霆琛便不再劝,只将灯盏往她那边挪了挪。
海安在学堂里学得很快,却也很快惹了麻烦。这日傍晚,他带着一身尘土和嘴角一点淤青回来,低着头,不敢看人。
佟毓婉吓了一跳,忙拉过来问。海安起初不肯说,被问得急了,才带着哭腔嘟囔:“他们说阿爹是……是‘洗衣佬’……说我们支那人只会干这个……我气不过,就……就打了詹姆斯……”
周霆琛放下手中的镊子,走过来。他没先看儿子脸上的伤,只沉声问:“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海安一愣,抬起泪眼,怯生生道:“……打赢了。”
周霆琛脸上看不出喜怒,又问:“为什么打他?”
“他……他骂人!”海安梗着脖子,委屈又愤怒。
“他骂他的,你动什么手?”周霆琛语气依旧平稳。
海安呆了,似乎不明白父亲为何不生气,反而像是责怪自己。
佟毓婉想开口,被周霆琛一个眼神止住。
他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海安,记住,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但手长在自己身上,得管住。打人,是最没用的法子。今天你打了他,明天他可能带着更多人来找你,没完没了。”
“可是他们骂阿爹!”海安不服。
“骂了,又如何?”周霆琛目光沉静,“我是不是洗衣佬,是不是支那人,不由他们说了算。你阿爹我,凭手艺吃饭,干干净净,不偷不抢,走到哪里都挺得起腰杆。这比一百个拳头都硬气。”
他拍拍儿子的肩:“下次再有人骂,你告诉他,‘我阿爹是珠宝匠人,手艺旧金山第一’。他若不信,让他来铺子里看。若还要骂,随他骂去,你不听便是。听见了吗?”
海安似懂非懂,但父亲沉稳的语气和眼神里的力量,让他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奇异地平复了些,他点了点头。
“去洗把脸,把功课做了。”周霆琛站起身。
夜里,佟毓婉忧心忡忡:“这般忍让,孩子在学校会不会一直被欺负?”
周霆琛摇头:“不是忍让,是教他明白什么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在这地方,我们本就是异乡人,歧视白眼少不了。拳头打不服人心,唯有自己立得住,才能叫人不敢小觑。海安的根在这里扎下了,就不能让他只会逞凶斗狠,得让他骨头硬,心思明。”
佟毓婉望着丈夫在灯下显得格外深刻的侧脸,忽然明白,他教给儿子的,是比课本知识更紧要的东西。
日子流水般过。琛记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开始接些定制首饰的活儿。周霆琛将一些东方元素巧妙融入西洋款式,竟很受一些追求新奇的上流太太喜爱。他的名声, slowly 传出了唐人街。
这日,铺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位衣着体面的白人老先生,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拄着文明棍。他隔着玻璃柜台,仔细看了几件周霆琛的作品,尤其是其中一枚运用了“错金银”工艺的胸针,看了许久。
“这工艺,很少见了。”老先生开口,竟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带着点老北京的腔调,“先生师承何处?”
周霆琛有些意外,放下手中活计,恭敬答道:“家师姓白,原是北京宫里的手艺。”
老先生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追忆:“可是白崇禧白师傅?”
“正是。”周霆琛心中一震,“您认识家师?”
“何止认识……”老先生叹了一声,摘下眼镜擦了擦,“年轻时在北平,曾有幸得白师傅修补过一件家传古玉,技艺之精,令人叹为观止。没想到……几十年后,在旧金山能再见故人技艺。”他看向周霆琛,目光多了几分温和,“你很好,没辱没了你师傅的名声。”
原来这位老先生是斯坦福大学的东方艺术史教授,名叫汉斯·米勒,是个中国通。自此,他便成了琛记的常客,时常带来一些珍贵的古籍图样或是破损的古董首饰请周霆琛修复,也介绍了不少学院里的教授和富商客户过来。
琛记的门面,终于渐渐响亮起来。
周霆琛盘下了隔壁空置的小仓库,将住家搬了过去,楼上铺面彻底打通,宽敞明亮了许多。他甚至还雇了一个机灵的华裔少年做学徒,打打下手,跑跑腿。
海安升了中学,功课忙了,却也会在周末来铺子里,跟着父亲学打磨宝石,安静了不少。南星上了小学,梳着两条小辫子,英文说得比中文还流利,成了家里的小小翻译官。
生活仿佛终于驶入了平稳的航道。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周霆琛难得清闲,坐在铺子后间的小院里,看着佟毓婉教南星用毛笔画兰花。女人的手依旧纤细,握着女儿的小手,一笔一划,耐心十足。南星学得认真,鼻尖沾了一点墨汁犹不自知。
海安在一旁的石凳上看书,偶尔抬头看一眼妹妹,嘴角带着笑。
周霆琛手里拿着一块和田玉籽料,慢慢盘着,目光落在妻儿身上。阳光透过葡萄架,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墨香和隐约的花香。
许多年前,那个雪地里抛出点心的红衣小格格,那个祠堂外递给他锦囊的少女,那个在教堂里说出“我愿意”的新娘……一幕幕掠过眼前。烽火乱世,颠沛流离,最终竟能在这万里之外的异国午后,偷得如此安宁。
佟毓婉似有所觉,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温柔一笑。
周霆琛心中微微一动,放下玉石,起身走进铺面。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丝绒小盒。
他在佟毓婉面前坐下,打开盒子。里面不是璀璨的珠宝,而是一枚素圈金戒指,样式极简,内圈却錾刻着细密缠绕的藤蔓花纹,中间嵌着一颗小小的、却火彩极足的钻石。
“一直没好好补给你一个结婚戒指。”他声音低沉,拿起那枚戒指,拉过她的手。
佟毓婉微微一怔,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耀的戒指,眼眶有些发热。这么多年,她从未在意过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他却一直记得。
冰凉的金属套入无名指,尺寸恰到好处。
“委屈你了这么多年。”他握紧她的手,目光深沉,映着她已有细纹却依旧温婉的眉眼。
佟毓婉摇摇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声音微哽:“不委屈。”(前世今生你都是我最爱的人,今生圆满很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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