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玉重生了4

杨府朱红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内里那片令人窒息的威压与冷清。

午后的阳光兜头落下，带着人间特有的暖意，却一时驱不散两人骨子里透出的寒意。沉香紧紧攥着小玉的手，脚步不停，几乎是小跑着穿过灌江口熙攘的街道，直到拐进一条无人僻静的小巷，才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起来。

小玉被他带得踉跄，此刻也顾不得，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她抬头看着沉香，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白，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或执拗的眼睛里，此刻是未曾掩饰的后怕和惊疑不定。

“沉香……”她小声唤他，声音还带着颤。

沉香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从肺里彻底挤出去。他转过头，看到小玉担忧惊惶的小脸，眼神瞬间软化下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别怕，没事了，我们出来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真实，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微颤抖。小玉把脸埋在他胸口，用力点头，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度和气息，方才在杨戬面前强撑的镇定顷刻土崩瓦解。

“你舅舅他……他是不是……”小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确定的恐惧，“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太过可怕。

沉香的手臂收得更紧，眸色沉凝如墨。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兽，自己的心却同样乱麻一团。

“他不一定全知道，”沉香的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怀里的她能听见，“但他肯定察觉到了不对劲。舅舅他……心思之深，远超我们想象。”他想起杨戬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警告，和那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脊背又是一阵发凉。

“那他为什么……”小玉不解地抬起头，眼圈还红着，“为什么没有拆穿我们？还放我们走了？”

这也是沉香最大的困惑。以杨戬的性格，若真确定了他们有异，绝不会如此轻易放他们离开。除非……他另有所图？或者，连他也无法确定那“不对劲”究竟源于何处，只是想……观察？

“不知道。”沉香摇头，眉头紧锁，“但无论如何，舅舅这边，我们必须更加小心。今日这关，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但他必定已起了疑心，日后我们的举动，恐怕都难逃他的耳目。”

这意味着，他们原先计划的许多事情，都需要更加隐秘，甚至改变策略。

小玉看着他凝重的侧脸，心里一阵发紧。重活一世，本以为能先知先觉，扫平障碍，却没料到最大的变数，或许就来自那位他们以为已经洞悉其苦心的司法天神。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小声问，将所有依赖和信任都交付给他。

沉香低头看她，少女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满是全然的信赖。他心中那股因杨戬而起的焦躁和寒意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他不能乱。他若乱了，小玉怎么办？

深吸一口气，沉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速转动。

“计划不变，但方式要改。”他沉声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见孙悟空师叔的事情必须尽快，但不能再像之前想的那么简单。舅舅既然起了疑，我们身边或许早有眼线。”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绝不会引起舅舅怀疑的理由离开刘家村，并且能长时间在外逗留。”

“什么理由？”小玉眨着眼。

沉香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少年人的狡黠和顽皮：“闯祸。闯一个不大不小，刚好需要离家避避风头，又不会让舅舅觉得太过刻意的祸。”

小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是啊，一个冲动热血、正值叛逆期的少年，为了心爱的小姑娘或者一时意气，闯点祸闹点事，岂不是最正常不过？这远比他们突然变得深谋远虑、行为异常要来得合理得多！

“那……闯什么祸？”小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甚至隐隐有点兴奋。和沉香一起“闯祸”，听起来就很有趣。

“我记得……”沉香眯起眼，努力回忆着上一世此时刘家村及附近城镇的讯息，“镇东头李员外家那个宝贝儿子，平日里欺男霸女，不是个好东西。过两日，他好像又要强纳城西豆腐坊张老实的女儿做小妾……”

小玉的眼睛瞬间亮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那种坏蛋！该打！”

“对，该打。”沉香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就去‘路见不平’，狠狠教训那李公子一顿。下手重些，让他躺上个把月。到时候李员外必定不依不饶，我爹……我那个爹，肯定压不住，又怕我舅舅责怪他教子无方，多半会赶紧把我送出去‘游学’避风头。”

计划粗浅，甚至有些胡闹，却完美符合一个十六岁少年能干出来的事。

“好！”小玉用力点头，跃跃欲试，“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急，”沉香牵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手心里挠了挠，带着点安抚的意味，“等时机到了，我告诉你。现在……”

他顿了顿，脸上那点狡黠顽皮褪去，换上一种极为认真甚至带着恳求的神色：“小玉，在离开刘家村之前，有件事，我想去做。”

“什么事？”

沉香的目光投向刘家村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而柔软：“我想……多陪陪我爹。”

小玉微微一怔。

沉香口中的“爹”，自然是那个胆小怕事、有些迂腐，却真心疼爱他的刘彦昌。上一世，他救母心切，又历经种种误会磨难，与这个凡人父亲之间隔阂渐深，甚至多有怨怼。直到最后，才明白父亲那看似懦弱的表现下，藏着多么深沉的、属于一个普通凡人所能给出的全部的爱与保护。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小玉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得像春水：“好，我陪你。我们一起陪爹爹吃饭，聊天，散步。”

她说的是“爹爹”，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也纳入了其中。

沉香心头巨震，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因杨戬而起的阴霾和算计。他猛地将小玉抱离地面，在原地转了个圈，欢喜得像个小孩子。

“小玉！我的小玉！”他放下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全是纯粹的快乐，“你怎么这么好！”

小玉被他转得头晕，扶着他的手臂站稳，脸颊红扑扑的，也忍不住笑起来，娇嗔道：“快放我下来啦！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看见就看见！”沉香浑不在意，甚至飞快地在她唇上又偷了一个吻，“我疼我未来的媳妇儿，天经地义！”

“你……胡说八道！”小玉羞得跺脚，心里却甜得冒泡。

两人笑闹着，方才在杨府沾染的阴冷气息被彻底驱散，巷子里充满了少年人清朗欢快的笑声和弥漫的甜蜜气息。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

就在巷口拐角处的阴影里，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墙壁本身，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

杨戬面无表情，听着巷子里传来的、毫无阴霾的欢笑声和那些幼稚的情话，方才在书房里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再次浮现。

闯祸？游学？

这倒真像是刘沉香那混小子能想出来的主意。

只是……那理由，那时机，未免也太“恰到好处”了些。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桃花香气萦绕不散。

那是方才那小子护着那小狐狸时，从他身上沾染的。

杨戬的指尖轻轻捻动，那缕香气便散了。

他转身，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巷口阴影之中。

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探究之色，愈发浓重。

这场戏，他很有耐心。

看他们，能演到几时。

刘家村的日子，仿佛被蜜糖浸透了，流淌得缓慢而黏稠。

沉香说到做到，当真将那些迫在眉睫的谋划暂且压下，一心一意陪着刘彦昌，也陪着小玉。

晨起，他不再赖床或偷偷溜去后山练那野路子把式，而是规规矩矩坐在桌前，陪着刘彦昌用早饭。清粥小菜，刘彦昌絮絮叨叨着学堂里哪个学生文章有了进益，哪家又来了新的租户，沉香便安静听着，偶尔搭几句话，不再像从前那般不耐烦地顶撞或心不在焉。

刘彦昌起初颇有些不适应，推着眼镜偷偷打量儿子好几回，疑心他是不是又闯了什么更大的祸事等着自己兜底。可见沉香神色坦然，甚至还会给他夹一筷子咸菜，老先生那点疑虑便化作了受宠若惊的欣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小玉通常会在早饭后不久，提着一小篮新摘的还带着露水的野果或是几样自己做的精巧点心过来。她嘴甜，一声软糯的“爹爹”总能叫得刘彦昌眉开眼笑，那点对于儿子被个小狐狸精“拐跑”了的隐忧，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午后，若是阳光正好，沉香便会搬了竹椅到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强按着刘彦昌坐下，美其名曰“晒日头补钙”，自己则拿了书简，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似诵读，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一旁正低头缝补着他一件旧衣的小玉。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长长的睫毛垂下，鼻尖微微翕动，针线在她指尖灵活穿梭。偶尔线打了结，她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微微嘟起唇，那模样娇憨得让沉香心尖发痒。

他哪里还看得进书？只觉得眼前人比任何圣贤文章都好看千百倍。常常看着看着便走了神，直到小玉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撞上他痴缠的目光，脸颊倏地飞红，嗔怪地瞪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好好读书！”

沉香便咧嘴一笑，非但不收敛，反而趁刘彦昌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之际，偷偷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勾住小玉垂在身侧的小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

小玉浑身一颤，针差点扎到手，又羞又急，飞快地瞥了一眼似睡非睡的刘彦昌，用力想抽回手，却被沉香坏笑着攥得更紧。指尖传来的温热和酥麻感一路窜到心里，让她耳根都红透，只得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对付那根不听话的针，任由他胡作非为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把玩。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墨香和少女身上清甜的气息，安静得只剩下风吹叶响和刘彦昌轻微的鼾声。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沉香看着小玉红透的耳垂，心里胀满了近乎酸楚的柔情。这样平凡而温暖的时光，是他上一世颠沛流离、浴血奋战后，在无数个孤寂清冷的夜里，最奢侈的念想。

如今，竟真的握在了手中。

偶尔，他也会带着小玉去后山。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牵手同游。山风吹起两人的衣摆和发丝，纠缠在一起。沉香会指着某处，告诉她上一世这里后来发生了什么，哪里又藏着一株罕见的灵草；小玉则会叽叽喳喳地说着千狐洞的趣事，说着姥姥嘴硬心软的疼爱，说着林间哪些果子最甜。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找一处开阔的草地并肩躺着，看云卷云舒。沉香会侧过身，支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小玉的睡颜，看着她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看着阳光在她脸上细腻的绒毛上镀上一层暖金，怎么看都看不够。有时忍不住，便会极轻极轻地俯身，偷一个带着青草和阳光味道的吻。

小玉往往在他靠近时便醒了，却故意不睁眼，感受着他小心翼翼的气息和那份珍而重之的触碰，心里甜得像是化不开的蜜，直到他偷香成功暗自窃喜时，才猛地睁开眼，笑着扑上去挠他痒痒：“坏蛋！又偷亲我！”

两人便笑闹着在草地上滚作一团，惊起几只觅食的山雀。

沉香总是稳稳接住她，将她圈在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低低地笑，胸腔震动，连带着怀里的她也一起共振。小玉便安静下来，猫儿似的窝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世间最安稳处，莫过于此。

那些仇恨、阴谋、迫在眉睫的危机，似乎都被这浓得化不开的蜜意暂时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然而，沉香的心底始终绷着一根弦。

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抬眼，每一次漫步时的蓦然回首，他都在不动声色地搜寻。搜寻那些可能隐藏在树影后、人群中的目光，搜寻任何一丝法力的微弱波动。

杨戬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那日的试探和警告绝非空穴来风。表面的平静之下，必然暗流涌动。

他能感觉到，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他们，审视着他们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亲昵低语。那目光冰冷而耐心，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手。

但他没有将这些告诉小玉。他不愿打破她脸上那份纯粹无忧的快乐。所有的警惕和戒备，由他一人承担便好。他只需将她护在这方用温情编织起的天地里，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偷来的时光，每一刻都珍贵得让他心颤。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

这日傍晚，夕阳将天边云彩烧成绚烂的锦缎。沉香和小玉送刘彦昌去了村中老友家赴宴，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经过镇东头李员外家那气派的朱门时，正好撞见几个家丁推搡着一个哭哭啼啼、鬓发散乱的布衣少女出来，那李公子穿着一身绸缎，摇着折扇站在门内，脸上带着淫邪得意的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不识抬举的东西！能给爷做妾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还敢哭哭啼啼？晦气！”

那少女踉跄着跌倒在地，无助地哭泣，周围有百姓围观，却无人敢上前。

小玉的脚步瞬间停住，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红晕。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沉香的胳膊。

沉香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时机到了。

他侧过头，在小玉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记得我们计划的。”

小玉立刻会意，重重点头，眼底燃起跃跃欲试的火苗，那点愤怒化作了即将“闯祸”的兴奋。

沉香捏了捏她的手心，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脸色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几个还想对少女动手的家丁，厉声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李公子斜眼瞥来，见是沉香，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刘秀才家的小子？怎么，书不好好读，想来学人家英雄救美？滚开！少管闲事！”

沉香却不退反进，挡在那少女身前，冷笑道：“李公子好大的威风！强抢民女，欺压乡里，这就是你李家的家风？”

“你！”李公子被当众顶撞，面子上挂不住，折扇一合，指着沉香骂道，“臭小子！给你脸不要脸！给我打！连他一起打！”

那几个家丁闻言，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小玉在一旁看得心急，按照计划，她此刻应该“惊慌失措”地跑去找人“求救”，但她看着沉香被围住，脚下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沉香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回头朝她快速递了一个“放心，按计划行事”的眼神，身形一晃，已然主动迎上了那些家丁。

他并未动用真正的法力，只凭着一身灵活的身手和巧劲，穿梭在几个壮汉之间，拳脚看似杂乱无章，却每每精准地落在对方关节痛处，打得那几个家丁哎哟惨叫，一时竟近不了身。

小玉见状，这才稍稍安心，一跺脚，转身假装慌慌张张地跑开，嘴里喊着：“来人啊！打人啦！李员外家打人啦！”声音里却憋着一股快要忍不住的笑意。

那李公子见家丁如此不济事，气得跳脚，自己撸起袖子也想上前。

沉香看准时机，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一个家丁挥拳袭来，他看似狼狈地侧身一躲，脚下却极其隐秘地一勾——

“砰！”一声闷响。

那李公子猝不及防，被自家冲过来的家丁撞了个正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滚作一团。李公子更是倒霉，下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顿时惨叫一声，满嘴是血，一颗门牙混着血沫吐了出来。

现场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沉香也适时地停下动作，脸上露出“惊慌”和“闯了大祸”的表情，看着地上惨叫连连的李公子，手足无措般道：“啊！这……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那演技，看得躲在远处墙角偷看的小玉忍不住捂嘴偷笑。

混乱之中，无人留意到，对面茶馆二楼的雅间窗口，一道玄色身影负手而立，将楼下这场闹剧尽收眼底。

杨戬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那“惊慌失措”的少年，看着他那看似笨拙却恰到好处导致李公子磕掉门牙的“意外”，看着远处墙角那抹粉白身影捂着嘴偷乐的模样。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眸色深不见底。

“英雄救美……失手伤人……”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这祸闯得，倒是时机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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