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张秀英

闫解成心里正琢磨着许大茂昨晚的“工作”和村长那暧昧的笑容，却见许大茂抹了抹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他说道：“行了，别发呆了。赶紧的，把家伙事儿都搬出来，检查一下，擦擦灰。特别是放映机镜头，沾不得一点灰尘。”

闫解成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开始行动。他一边擦拭着冰冷的金属机身，一边心里嘀咕：今天不是该回去了吗？这放完一场，货也换完了，还有啥事？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大茂哥，咱们……今天是不是就该回城里了？”

许大茂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剔着牙，闻言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回城？想得美！这才哪到哪。告诉你，小子，规矩是一个村子，只要条件允许，至少得连续放两晚上电影。昨儿是《铁道游击队》，今儿晚上还有一场呢！”

“啊？连续放两天？”闫解成愣住了，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原以为像赶场一样，一个地方一晚就完事。

“啊什么啊？”许大茂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这穷乡僻壤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放一次电影跟过年似的。只放一晚上，村民们能答应？大队干部也不乐意啊。咱们得把工作做扎实了，让人挑不出理儿，下回才好再来。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这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机会，懂不懂？”

闫解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多一天的机会？是指像昨晚那样“核对工作”的机会吗？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敢问出口。

不过，得知今天不走，他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似乎对这个陌生的小村子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是因为昨天丰盛的招待？还是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让人整个人都非常放松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

整个上午，许大茂似乎又变得忙碌起来，一会儿说要去大队部“沟通一下今晚放映的具体事宜”，一会儿又说要去看看电线线路是否安全，让闫解成自己待在住处“看好东西”。

闫解成乐得清闲，把放映设备仔细维护了一遍后，便觉得无所事事了。

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上。

村子里比昨天安静许多，大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些老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打盹。闫解成在屋里憋得慌，便决定出去走走，反正许大茂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溜达。这里的房子大多低矮，土坯墙，茅草顶或灰瓦顶，偶尔有几间看上去新些的砖房，想必是队干部或者条件好些的人家。

村路是土路，被踩得坚实，偶有鸡鸭大摇大摆地走过。空气里弥漫着柴火、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特有气息，对于从小在城里长大的闫解成来说，既陌生又新奇。

闫解成开始到处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子中央的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树底下，七八个没下地的老人和几个带着幼童的妇女正聚在那里，有的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有的就坐在树根凸起的地方，大家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着，气氛悠闲。

闫解成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在这个闭塞的小村里，生面孔总是显眼的。一个穿着干净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诶，这不是昨晚上来的那个……许放映员的小徒弟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闫解成身上。

闫解成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下意识地想走开，却又被那种淳朴好奇的氛围所吸引。

没等他挪步，另一个抽着旱烟袋的老头儿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对对对，是他是他！小伙子，别站那儿啊，过来歇歇脚，凉快凉快！”

“就是，过来坐会儿，喝口水不？”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也笑着搭话。

村民们的态度十分客气，甚至带着点对“城里来的”、“有技术的人”的天然尊重。

闫解成见状，心里那点拘谨也消散了，忍不住就走了过去，憨笑着回应：“哎，谢谢大爷大娘，我不渴，就……随便走走。”

“走走好，看看我们这穷村子。”老太太笑着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点地方，“许放映员呢？咋就你一个人溜达？”

“我师父……他去大队部谈事情了。”闫解成找了个树根靠着坐下。

“许放映员可是能人呐，年年都来给我们放电影。”老头儿吐着烟圈，感慨道，“你们这工作好，见世面。”

闫解成忙谦虚道：“没有没有，就是跑跑腿，学点技术。”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闫解成算是融入了这个小小的闲聊圈子。

他听着老人们用浓重的乡音谈论着今年的收成、谁家的媳妇快生了、后山的榛子今年结得好不好……这些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生活琐事，却透着一种鲜活生动的烟火气，让他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比在城里听那些样板戏和口号有意思多了。

他正听着热闹，不时地被村民们的俏皮话逗得咧嘴傻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旁边的巷口拐了出来，正朝着老槐树这边走来。

那是一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只是多了  许多的补丁，不过并不影响她那秀气的羊毛。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梳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子，辫梢用红色的毛线绳扎着，随着她的走动，在腰后一甩一甩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这姑娘一出现，就像一道明亮的光，瞬间划破了午后慵懒沉闷的空气。

闫解成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双眼再也无法从那个梳着双马尾的姑娘身上离开。他的心没来由地“怦怦”跳快了几下，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他在城里不是没见过姑娘，厂里、院里，也有不少年轻女工，可从未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带着一股山野间清新的、未经雕琢的灵气，猛地撞进他的视线里。

那姑娘似乎也察觉到树下多了个生人，尤其是闫解成那直勾勾的目光。

她飞快地瞥了闫解成一眼，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微微低下头，加快了脚步，从人群外围走了过去，留下一阵淡淡的、像是皂角和阳光混合的清爽气息。

直到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闫解成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屏住了呼吸。他慌忙收回目光，却感觉脸上更烫了，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魂儿也跟着那两条跳跃的辫子一起飞走了。

树下的闲聊还在继续，似乎没人特别注意刚才那个小插曲。只有那个抱孩子的年轻媳妇，看着闫解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抿嘴笑了笑，但也没说什么。

闫解成却再也听不进那些家长里短了，他的全部心思都系在了刚才那个惊鸿一瞥的姑娘身上。

他坐立不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装作随意地样子，凑近旁边那个抽旱烟的老头儿，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问道：“大爷，刚……刚才过去那姑娘……也是咱村里的？”

老头儿闻言，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闫解成，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嘬了口烟袋，才慢悠悠地说：“哦，你说英子啊？是啊，村后张老实家的三闺女，张秀英。咋啦，小伙子，看上俺们村姑娘了？”

闫解成被说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没没没……大爷您别开玩笑，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看着面生。”

旁边那老太太也笑了，插话道：“英子可是个好姑娘，能干着呢，家里家外一把手，上面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成家了。可惜啊，她爹前年病没了，家里就她娘带着她和一个弟弟，日子过得紧巴点，但姑娘人品没得说。”

“在村里念完小学就没再上了，在家帮她娘操持家务，是个懂事的孩子。”另一个妇人也补充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闫解成支棱着耳朵，一字不落地认真听着，心里默默记下了：张秀英，张老实家三闺女，父亲早逝，家境不好，但人能干懂事。

闫解成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勾勒着关于这个姑娘的模糊印象，那双清澈的眼睛和甩动的辫子在他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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