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总裁的成绩单
周五。
书房里的空气很沉，那种静默，让家具的轮廓都显得比平时更加锐利。
距离约好的一周一度的“复盘会”，还有十分钟。
秦妄早已坐在了那个代表着“耻辱”的“冷静角”沙发上，整个身体都处在紧绷的、随时准备应对冲击的状态。
他甚至能听到墙角那个白色圆柱体里发出的微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那是一套嵌入式的环境监测系统，是苏今安入驻后，以“辅助调节室内环境，有助情绪稳定”为名义，让陆时晏安装的。
当时他嗤之以鼻，只当是女人无聊的讲究，现在，那声音却像某种正在为他倒计时的节拍器，让他心烦意乱。
这一周，他过得很不对劲。王坤事件的余波还在集团内部发酵，他自己却陷入了一种陌生的茫然。
他不再轻易发火，开会时甚至会下意识地去分析下属发言时的微表情，而不是第一时间判断内容的价值。这
种对自己行为的“失控感”让他无比烦躁，也让他……无法不好奇。
秦妄在心里，已经推演了几十遍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场景。
他很确定，苏今安今天一定会借着“王坤事件”的成功，对他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居高临下的说教。
她会用胜利者的姿态，向他阐述他的那套“强权逻辑”是多么的幼稚。
苏今安会用导师的口吻，再一次强调她的“方法论”是多么的正确。
她甚至可能会嘲笑他当初那个“让她坐主位，等她出丑”的愚蠢决定。
秦妄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甚至构思好了反击的说辞。
秦妄会承认她的功劳，但他会强调，那是因为他这个总裁给了她“授权”和“平台”。
他要让她明白，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顾问。而他，秦妄，永远是那个掌握着最终决定权的王。
“叩叩。”
敲门声响起。
来了。
秦妄的后背肌肉瞬间收得更紧，像一块被压缩的钢板。
苏今安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裙，和那天在会议室里的装束一模一样。陆时晏跟在她身后，手里帮她拿着投影仪和笔记本电脑，姿态恭敬。
秦妄注意到，苏今安没有看他。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投向他所在的方向。
她像一个普通的乙方公司职员，熟练地连接设备，打开投影。整个过程安静，高效，不带一丝私人情绪。
她越是这样公事公办，秦妄心里那股压抑的火气就越是无处宣泄，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好了。”
设备调试完毕，幕布上投出淡蓝色的光。
苏今安拿起激光笔，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坐在沙发上、周身气压极低的男人。
“秦总，陆特助。”
她平静地宣布。
“关于您本周的行为观察，暨‘王坤事件’专项复盘会，现在开始。”
“唰——”
投影幕布亮起。
一行加粗的、黑色的标题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中央——
《关于秦妄先生本周行为观察报告》
秦妄感到眉心一紧。他看到身旁的陆时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进入了最高戒备的工作状态。
苏今安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但她讲的，不是心理学理论，也不是邀功的说辞。
她讲的，是数据和图表。
“我们先回顾一下本周的核心事件。这张图，是根据会议录像，并结合室内环境监测系统所采集的生理数据，绘制出的，您在会议全程的情绪波动生理指标曲线。”
幕布上，出现了一张类似心电图的曲线图，有波峰，有波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签标注了时间节点。
苏今安用激光笔，点在了第一个明显的波峰上。
“这里，王坤发言十五分钟后，您的第一个防御性反击出现——轻蔑。
数据显示，您的心率在三秒内由72次飙升至95次，同时面部肌肉出现0.3秒的单侧嘴角上扬。
这种生理反应组合，通常只在成年人面对极其幼稚的挑衅时出现。翻译成行为语言就是，您当时觉得他的表演，很可笑。”
秦妄看着那张图，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余光瞥见，陆时晏握着的笔已经彻底停住，这位一向以冷静著称的特助，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专注，近乎贪婪地将屏幕上的每一个数据记入脑海。
他的眼神里，是混杂着极度震惊与狂热学习欲的复杂光芒。
苏今安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用一种分析财报的、不带感情的语调进行着她的汇报。
“转折点，出现在会议的第三十七分钟。”
激光笔，点在了曲线图的最深处的一个低谷。
“在您完成了对王坤的情绪命名，并说出恐惧二字后，您的心率在短时间内迅速回落到了68次每分钟。这是您本周有记录以来，心率最低的时刻。”
“这表明，当您将情绪，从一种失控的感受，转化为一种可分析的工具’时，您的大脑重新夺回了对局势的掌控感，从而进入了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
秦妄死死地盯着那条曲线。
他第一次，如此客观地，“看”到了自己当时那混乱的内在世界。那种感觉很诡异，像一个陌生人，在审视自己最隐秘的内在活动。
“接下来，我们来看第二张图。”
苏今安按下了翻页键。
幕布上，出现了一个由方框和箭头组成的流程图。
“这，是您在本次事件中的决策逻辑模型。”
苏今安的激光笔在流程图上一步步地移动。
“从被动接收信息，到产生对抗情绪，再到外部干预下的模式切换……最终，输出分析结论。”
秦妄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本能地去寻找这个模型的逻辑漏洞。
他像审核一份并购风险报告一样，在脑海里飞速解构着苏今安的每一个节点和每一次推演。
变量是否全面？权重是否合理？归因是否准确？他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商业逻辑去推翻它，去证明它的荒谬。
然而，他越是分析，内心就越是冰冷。
他发现，这份模型……是完美的。
它精准、客观，甚至比他手下最顶尖的分析师团队做的任何一份报告都更严谨。
每一个箭头都指向一个必然的结果，每一个方框都代表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
他被他最熟悉的武器，以一种他无法辩驳的方式，钉死在了墙上。
“整个过程，耗时42分钟。其中，有长达30分钟的时间，您都停留在了情绪对抗这个无效阶段。”
“这说明，”苏今安看向他，做出了总结，“您的决策效率，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
秦妄的下颌线绷紧了。
他想反驳。但在这些冰冷的数据和模型面前，他发现任何的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PPT，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很简洁，只有一个标题，和一行字。
【综合评定】
A-
“A……减？”
秦妄下意识地，念出了声。
“是的，A减。”
苏今安的声音依旧平静。
“首先，是加分项。您在本次‘实战演练’中，虽然过程曲折，但最终成功地应用了‘情绪命名’的核心理论。
并且，创造性地将您自身的‘商业洞察力’，与‘心理分析工具’相结合，以非暴力、非对抗的方式，解决了核心矛盾。
这是一个质的突破，值得‘A’的评价。”
秦妄感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半拍。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字母评级，而产生情绪波动。
“但是，”苏今安的话锋再次一转，“扣分项，也很明显。”
她用激光笔，在那个小小的“-”号上，点了一下，那红点像一根针，刺在秦妄的自尊心上。
“第一，您在会议初期，面对王坤的挑衅，依然出现了长达30分钟的‘情绪对抗’，这属于‘课后作业完成不佳’的表现。”
“第二，”她看向秦妄，眼神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探究。
“在会议结束，您当众承认本人，也就是您的顾问的价值时……您的微表情和身体语言，都表现出了强烈的‘非自愿性’和‘屈辱感’。”
当‘屈辱感’三个字从她嘴里平静地吐出时，秦妄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了手术台上，而这个女人，正拿着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向所有人展示着他灵魂的剖面。
愤怒，在一瞬间涌上他的喉咙。
这已经不是分析，这是侵犯！他凭什么？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剖析他的内心？！
他几乎要开口咆哮，但看到苏今安那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看一个实验数据的眼睛时，他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胸口。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那一刻，他甚至看到，陆时晏在听到‘A减’的评定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仿佛在内心深处，他也认同这个评价的公正性。
“这说明，”她下了结论，“您的认知，还没有完全跟上您的行为。”
“所以，综合评定，A减。”
秦妄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刚才经历了一场考试。
考得不错，但老师不仅批了卷子，还把他考试时坐姿不对、写字太用力这些小动作，全都写进了评语里。
这种感觉，荒谬至极。
苏今安关闭了投影。
她走到秦妄面前，将一份打印好的、纸质版的《行为观察报告》，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她用一种通知优秀员工的口吻，平静地宣布：
“秦总。”
“鉴于您本周在理论实践环节，取得了重大突破。”
“根据我们协议中的激励条款……您已成功解锁了阶段性正向激励的资格。”
“激励？”
秦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那张公事公办的脸，觉得无比可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轻蔑的、嘲讽的冷笑。
奖励？她要奖励他？
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他秦妄，用钱、用资源、用恩赐，去“激励”别人的份。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来“激励”他了？
他靠在沙发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苏今安。
他心里不受控制地猜测起来。
所谓的“正向激励”？呵。她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学他一样，去订一块刻着“本周优秀员工”的金砖过来？
还是，又从哪里找来一本关于《如何控制你的脾气》之类的破书，赏赐给他？
无聊。幼稚。可笑。
秦妄想着，嘴角的讥讽更深了。
他甚至都懒得开口，去问一句“奖励是什么”。
因为，他不感兴趣。
也……不屑一顾。
苏今安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屑与讥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只是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那份报告旁边——一个全新的、未拆封的、市面上最基础款的黑色智能运动手环。
然后，她便带着已经收拾好一切的陆时晏，转身离开了书房，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仿佛留下这个价值几百块的东西，和留下一份价值千万的报告，没有任何区别。
门被轻轻关上。
书房里，只剩下秦妄一个人。
他看着茶几上那份厚厚的报告，和旁边那个廉价的、格格不入的黑色塑料盒子，脸上的讥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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