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价值重构
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停止了。
王坤依旧跌坐在那张被撞开的椅子上，整个人呈现出灵魂被抽离后的瘫软。
他一生在商场上建立的威望和骄傲，在刚才那几分钟内，被秦妄一层层剥离、碾碎，只剩下了内里空洞的内核。
王坤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看似完整，实则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就在大家都呆愣的时候，苏今安动了。
秦妄看着她，他刚刚完成了一场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解剖”，正处在震惊和被羞辱的复杂情绪中。
他猜测着，这个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是宣布对王坤的最终处置，还是为这场她一手主导的“教学”做个总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今安迈开脚步。
高跟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像一只优雅而无情的猫。她没有走向秦妄，一步步，沉稳地，走向了王坤。
王坤那双本已涣散的眼睛里，因为她的靠近，重新升起了一丝警惕，像风中残烛最后的挣扎。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椅背缩了缩，那是一种面对未知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苏今安在王坤面前停下。
她微微欠了欠身，标准的商务礼仪，仿佛眼前的人依然是位值得尊敬的集团副总裁。
然后，她开口了。她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公事公办的尊重。
“王副总。”
“我很理解您刚才的心情。”
秦妄因为她这句开场白，愣住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痛打落水狗的戏码，是对叛乱者的最终清算。
但没有。
她甚至没有再提刚才那场几乎导致集团分裂的“兵谏”，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王坤也懵了。他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戒备和迷茫的眼神看着她，像一个在刑场上等待铡刀落下，最终却等到一杯清茶的赦免。
苏今安没有理会众人的错愕，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平静语调说道：
“您刚才的发言，虽然情绪有些激动，但其中有一点，我非常认同。”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吸气声。
秦妄皱起了眉。他靠在椅背上，双手重新抱在胸前，审视地看着苏今安的背影。
他完全跟不上这个女人的思路。
她到底想干什么？打完巴掌再给颗糖？这种幼稚的手段，对王坤这种老狐狸会有用？
“您说得对，”苏今安的声音还在继续，“改革，不是要革掉人心。”
“秦氏能有今天，离不开像您这样的元老，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你们的经验，和你们带出来的这支队伍……”她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那些同样满脸震惊的元老派高管。
“……从来都不是公司的包袱。恰恰相反，是秦氏集团最宝贵的财富。”
秦妄观察到，当财富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王坤那张死灰色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而他身后那些原本已经准备好承担后果的老臣子们，更是个个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但是，”苏今安的语气转变得很自然，“财富，如果放错了地方，也会变成阻碍。”
“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如果不用来开疆拓土，反而用来对着自家的顶梁柱比划，那就不是剑，是凶器。”
她的话不重，却让王坤和他身后的一众人，脸上同时显出火辣辣的、不自然的红色。
“所以，”苏今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式的微笑。
“为了让这笔财富，能真正地发光发热，我这里，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这个建议，基于我之前提交给秦总的那份《秦氏集团组织结构冗余与风险评估报告》，第三章第二节的结论……”
她看向秦妄，那不是请示，更像是事务性的通知。
“我建议，在集团内部，即刻成立一个全新的、独立的部门。名字，就叫‘集团战略顾问委员会’。”
秦妄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战略顾问委员会？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委员会，不参与任何具体的行政事务。”苏今安的声音，像顶尖的产品经理，在介绍她足以颠覆市场的新产品。
“它的唯一职责，就是利用各位元老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行业经验、人脉资源、以及对风险的敏锐嗅觉……
为集团未来所有重大的战略决策，提供风险评估与可行性分析。”
秦妄的脑子飞速运转，他瞬间明白了她这个构想背后的逻辑。
她没有削弱王坤这帮人的权力。
苏今安也没有没收他们的武器。
她只是……把这件武器，重新分配了用处。
这个女人把他们最擅长也最致命的倚老卖老，重新定义为不可或缺的风险控制能力。
把他们阻碍变革的顽固守旧，升华成了稳定大局的战略定力。
秦妄的内心，第一次，因这个女人的手段而感到一丝真正的寒意。
她没有安抚他们，也没有收编他们。
而是高明地把他们价值重构了。
“简单来说，”苏今安看向王坤，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智能化改革，是集团的‘油门’，决定了我们能跑多快。
而你们，这个顾问委员会，就是集团的‘刹车’和‘安全气囊’，决定了我们这辆高速行驶的跑车，会不会在失控的时候车毁人亡。”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这个看似天马行空，却又逻辑严密、无懈可击的构想给震住了。
角落里，陆时晏的呼吸都停滞了。
当“集团战略顾问委员会”这几个字被说出时，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作为总裁特助，他瞬间就想到了至少五种处理元老派的备选方案，每一种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但是，强行裁撤会引发剧烈动荡和无穷无尽的法律纠纷；高价买断退休会掏空公司几个亿的现金流；边缘化处理则会留下内耗的种子，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而苏今安这个方案，不花一分多余的钱，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被尊重，兵不血刃地将一群最危险的反对者，变成了集团最需要的“风险控制器”！
她没有夺走他们的尊严，反而给了他们一个更体面的身份！
这已经不是权术了，这是……这是组织结构学的艺术！他从未想象过的、足以写进商学院教科书的完美解决方案！
王坤也彻底呆住了。他张着嘴，看着苏今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预想过所有最坏的结局，被羞辱，被开除，被行业嘲笑……但他却没料到，这个刚刚还把他逼入绝境的女人，转手，就给了他无法拒绝，甚至更体面的……以后？
“而这个委员会的主席人选……”
苏今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王坤的脸上。
“我认为，整个秦氏集团，没有人，比您，王副总，更有资格，也更有能力，担任这个职位。”
秦妄看到，王坤的身体，在那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王坤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主席”两个字在嗡嗡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心里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调料铺。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的尊严都被秦妄那番话撕得粉碎。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是无尽的羞辱和清算。
可现在……对方却给了他一个体面到不可思议的台阶。
他很清楚，这个顾问委员会没有实权，但它有尊重。
它承认了他几十年的价值，给了他和手下那帮老兄弟一个安稳的、受人尊敬的归宿。
拒绝？王坤在心里苦笑。拒绝的下场是什么？是被扫地出门，成为整个行业的笑柄，连带着跟他几十年的老兄弟们一起被清算。
而接受……他还能保住自己和他们一辈子的体面。
这不是施舍，而是……这个女人，在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击后，留给他的，最后的尊严。
他看着苏今安。
嘴唇哆嗦了半天。
最终，他从那张已经垮掉的椅子上，用一种近乎蹒跚的姿态，站了起来。
然后，对着那个比他孙女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和复杂。
“我……我同意。”
……
会议结束了。
高管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会议室，每个人在经过苏今安身边时，脚步都会下意识地放慢，眼神里充满了混杂着敬畏、探究与恐惧的神色。
危机，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解除了。
“秦总，高！实在是高啊！”
一个与秦妄私交不错的副总，在离开前，特意走过来，赞叹道：“您刚才那番对王副总的分析，真是高明！
先用雷霆手段，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再由您的顾问，提出这个‘顾问委员会’的怀柔方案。
这一拉一打，一张一弛，帝王之术使得不错！我们这些老家伙，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秦妄沉默，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听着副总的恭维，秦妄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久违的、掌控一切的虚荣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就想顺着对方的话点头称是，将这份天大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毕竟，最后击溃王坤的，是他秦妄的语言。
但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苏今安在笔记本上画下的那朵……刺眼的小红花。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今天接受了这份不属于他的赞美，那他和那个被功劳簿绑架、最终沦为笑柄的王坤，又有什么区别？
他才剖开了王坤的‘病’，难道自己转头就要患上同样的病吗？
不……
帝王之术？
他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那番看似精彩的分析，不过是鹦鹉学舌，是那个女人精心设计好的“教学环节”。
他只是被老师临时抽查，磕磕巴巴地，交出了还算及格的课堂作业的学生。
而苏今安，才是那个真正的主导者。
他负责“破”，用最锋利的语言，将王坤这堵旧墙砸开个缺口。
而她负责“立”，用最精巧的手段，将砸下来的每一块砖，重新砌成了一座更稳固的地基。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配合。
他只是……她计划里，最趁手的一件工具。一个完美的助攻。
秦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满脸崇拜的副总，又看了看远处正在不紧不慢收拾着笔记本的苏今安。
在对方和陆时晏错愕的目光中，他听到自己平静地说
“不是我。”
“是我的顾问。”
“她的方法，很有效。”
苏今安听到秦妄的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她合上笔记本，走到他面前。
“‘认知’是第一步，秦总。恭喜您，完成了本次教学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她顿了顿，话锋一ডে转，清冷的目光直视着他，“但是别忘了，解决王坤，只是清扫了路障。”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让智能化改革这辆车，安全、高速运转起来。”
“现在，路障清完了，”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这位司机，准备好踩油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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