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奖励你小红花
“重写一遍。”
这四个字，让秦妄脑子“嗡”的一声响。
他那些早已酝酿在舌尖、蓄势待发的激烈反驳，一下子被死死堵在喉咙深处，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
苏今安说完话。书房里很安静，这安静如实质般压得让人难以呼吸。
秦妄还站着。
秦妄还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准备辩驳的攻击性姿态。
但他脸上的神情早已彻底崩塌。
他僵在那里，表情很蒙。
“我算您……及格。”
“重写一遍。”
这两句话，在他脑子里一直响。
他被“及格”了。
他，秦妄，二十八年，站在云城金字塔顶尖的人，此刻却被一个女人按在地上摩擦，用一种可怜他的口气，判了“及格”。
然后，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通知般的口吻，命令他“重写”。
这是什么？
这他妈的是什么？！
他宁愿苏今安直接判他零分，宁愿她指着鼻子骂他是个废物！
至少那样，他还能战斗，还能反抗。
可她偏不。
她只是用那些他根本无法推翻的铁一般的事实、冰冷的证据和无懈可击的专业逻辑，将他最为自信的思维体系和掌控力，一寸寸地碾碎。
秦妄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他最为倚仗的逻辑堡垒，他深信不疑的“结果至上”论，在苏今安那套“事实+证据+专业”的降维打击面前，脆弱的如同纸糊的城墙，轰然倒塌。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或许……真的，就只是……自以为掌握了真理的三岁孩童在成年人面前班门弄斧，惹来大人一阵开怀大笑。
意识到这一点，远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痛苦万分。
苏今安注视着他濒临崩溃的模样，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纯粹公事公办的神态，像是在耐心等待客户确认方案的平静，等待他对于“重写”这个指令的最终回应。
但秦妄，现在给不出任何反应。他的大脑已经死机，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苏今安看他半天没动静。
秦妄看到她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那似乎是……怜悯？
不，不太像。那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
苏今安叹了口气。
虽然很轻，但在这安静的书房里，听得很清楚。
他的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向她！
一股无明火窜起，他想嘶吼“你凭什么叹气”！
可话却卡在喉咙里，没能冲出来。
因为苏今安，在他发作之前，先动了。
她转过身，走向书房角落的那个办公桌。那是她这几天临时办公用的地方。
秦妄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要干什么？！
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戒备让他全身绷直。
他看着苏今安的背影，看着她弯下腰，在抽屉里翻着什么。
这个女人，她究竟还要拿出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来对他进行下一轮的审判？！
秦妄的脑子，在特别屈辱和害怕的时候，竟然开始转得很快。
他甚至开始想，她下一步是否会掏出一本厚重的《刑法》典，或是那本冷蓝色的《精神卫生法》……
然后，他看见，苏今安找到了。
她直起身，转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好像是……一张纸片？
秦妄的眼睛睁大了。
那是什么？
支票？
不，不对！她要给自己钱？！
这是什么新的羞辱人的法子？！
秦妄看着苏今安捏着那个小东西，一步一步，重新走了回来。
她走得很稳，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每一步，都让秦妄更紧张一分。
她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近到秦妄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冷冽的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像是雪后初霁的松林，又像是晨露中的白麝香。
秦妄绷紧下颌，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用尽全部力气维持着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与她对峙。
他倒要看看，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女人，究竟还要使出什么手段！
苏今安注视着他这副“宁死不屈”的倔强模样，唇角忽然极轻地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更像是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时，那种混合着无奈与了然的细微表情。
但这个转瞬即逝的表情，却被秦妄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在笑他。
“秦总。”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秦妄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铁。
“您也不必表现得如此……崩溃。”苏今安语气很平稳，“我方才已经肯定过，您的态度，总体是端正的。”
秦妄：“……”
我真是谢谢你了。
“所以。”
苏今安缓缓抬起了手。
秦妄的目光被迫凝固在那只手上——手指修长而干净，肤色白皙，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稳定得令人恼火。
此刻，正是这只手，捏着那张该死的、令他心神不宁的“小纸片”。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个微不足道的物体上。
那，那他妈的——
居然是一张贴纸。
一张……幼稚的五角星形状、鲜艳的红色、边缘还带着一圈粗糙仿金粉的……奖励贴纸。
“……”
他……
他是不是因为刺激过度……出现幻觉了？
就在秦妄疯狂怀疑自己视觉和神智的同一秒。
苏今安，动了。
她捏着那张小小的、红色的、闪动着廉价金光的五角星贴纸，倏地伸出手——
“啪！”
一声，很脆的，小小的响声。
她把那张贴纸，不偏不倚，端端正正的，贴在了秦妄那份，被改的“一片红”的报告封面上。
正中间。
就压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标题——《关于“高压环境下的领导力情绪表达模式”的个案分析与自我辩证》——的上方。
那颗小小的、红色的五角星，在那一堆红字批注的旁边，显得……
特别的喜庆。
特别的……扎眼。
秦妄：“……………………”
秦妄低着头，一动不动，盯着，他作业本上……的那朵……小红花。
他二十八年来的认识，在这一刻，全塌了。
他被一个女人，当着他得力下属的面，在他的“检讨书”上，贴了一朵……
小红花。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秦妄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想笑，又想哭。
他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好了。”
苏今安拍了拍手。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已经“僵住”了的男人。
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带着明确鼓励意味的、真实的笑意。
那不再是此前那种程序化的、公事公办的冷漠假笑。
“别灰心。”
她的声音，也软了点。
“这是奖励您，‘敢于探索’的。”
她指了指那朵，正在闪闪发光的小红花。
“虽然您探索的方向，全错了，”她又说，“但您至少，迈出了‘探索’的第一步，对不对？”
“……”秦妄的眼珠子，动了一下。
“从零分，到‘及格’，这已经是，非常非常大的进步了。”
秦妄听出她的口气很真诚，充满了对‘差生’的关心。
“所以，这个，是您该得的。”
苏！
今！
安！
秦妄在心里，喊着这个名字！
一股又屈辱又奇怪的火，冲到头顶。
他要杀了她！
他现在，就要杀了这个女人！
“好了。”
苏今安，好像完全没看出来他的生气。
她看了一眼手表。
“今天的课，到这就结束了。”
她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转身，走向门口。
“重写的报告，”她头也不回的，声音又变回那种上班干活的平静，“明天早上九点，交到我办公桌上。”
“如果写不完，或者质量不过关……”
她停了一下。
“……明天的‘情绪命名’课，我们就没时间上了，只能往后推。到时候，您的‘第一阶段’毕业考核，也会一样往后推。”
“您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拉开了书房的门。
“哦，对了。”
在秦妄快要炸了的时候，她又探回头。
秦妄的身体，又抖了一下。
还有什么？！
她到底还有多少折磨人的法子？！
苏今安的眼光，越过他，看向了他后面的陆时晏。
“陆特助。”
秦妄听到后面传来陆时晏一声很短的回答：“在！”
“麻烦把投影仪的电源和连接线，整理一下，谢谢。”
秦妄听出她的口气，客气又见外。
“现在是晚上六点零一分，我的‘一对一’服务时间，已经结束了。”
“下班了。”
“砰。”
书房的门，被关上了。
脚步声，远了。
书房里，一片安静。
秦妄，还保持着那个站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后面传来陆时晏试探的、很小的声音：
“……秦总？”
没有回应。
“秦总……您……您还好吧？”秦妄听到陆时晏的声音带着一点抖，看到他好像往前挪了半步。
“秦总……”秦妄听到陆时晏的声音，快要带上哭腔了。
秦妄的身体，动了。
他抬起了手。
他的手，在发抖。
他用那只发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份报告。
“秦总！”
陆时晏看他动作不对，吓得声音都变了，赶紧冲上来，一把按住他的手！
“冷静！秦总！冷静！”陆时晏都快哭了，“您忘了？！苏顾问说了！您要是再砸东西……她，她就要把您，写进……写进那个……‘行为评估报告’里啊！”
“到时候，又是‘D-’！！”
“D-……”
这两个字，让秦妄那个快要爆发的动作，停住了。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滚——！！”
秦妄，终于，发出了今天，第一声，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大喊。
“哎哎哎！好！我滚！我马上滚！”
陆时晏好像得救了一样，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开始拔投影仪的线。
他很快地整理好一切，冲到了门口。
“秦总！您冷静！您千万冷静！”
“您……您好好……重写作业！”
“砰！”
书房的门，被陆时晏，从外面关上了。
终于，安静了。
秦妄，一个人，站在空的书房里。
他，低着头。
看着桌上。
那份，被判了“及格”的作业。
和那朵，“奖励”他的小红花。
“嗬……嗬嗬……”
他，弯下腰，脊背剧烈地起伏着。
他在笑。
笑声，很低、很哑，混着一点崩溃和没指望。
他，秦妄，被一个女人……
用一朵小红花，给……
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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