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扼守回忆,是生命的意义
巨大的海船像一具漂浮的棺椁,在深不见底的海面上孤独前行。
咸涩冰冷的海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班杰明单薄的衣衫,刺入他的肌肤,却远不及他心口那片早已冻结荒芜的寒意。他凭栏而立,指节因用力握着冰冷的铁栏而泛出青白,仿佛一松手,就会被身后那片吞噬了故土的虚无彻底吞没。
船舱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陌生食物的混合气味,各种语言的喧哗、醉汉的呓语、孩童的哭闹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噪音背景墙。
但他隔绝在其外,耳中只有海浪单调重复地拍打船体的呜咽,像极了他内心永无止境的悲鸣。那些被他用理智强行封存的记忆,在此刻绝堤般汹涌而出,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尖锐的倒钩,撕扯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
——围场惊鸿,一箭穿心
北京城郊,秋高气爽,皇家围场的尘土却带着血腥的躁动。他端着素描本,目光冷静地扫视场中,准备捕捉皇子们骑射的英姿。然后,一切发生了。
箭矢破空的尖啸,一声闷响,一个彩色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蝴蝶般坠落。永琪策马奔去,而他,班杰明,却在那一刻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清了那个女孩。苍白的脸上沾着尘土,一双眼睛却大得惊人,里面盛满了野性的惊恐、不屈的倔强,还有一种…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中国女子眼中见过的纯净。像一头误入人类陷阱的小鹿,脆弱又顽强。
永琪的那一箭,精准地射中了她的肩膀。而班杰明感觉,那支箭仿佛也同时洞穿了自己的胸膛。一种陌生的悸动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从此,他看向这个世界的焦点,不由自主地,永远偏向了那个叫小燕子的姑娘。
——无声的凝视,画纸上的囚徒
紫禁城的日日夜夜,因为他目光的追逐而变得不同。他成了她最忠实的观察者,最沉默的囚徒。
他贪婪地捕捉她的一切——
偷吃到美味点心时,她像只满足的猫咪般眯起眼,嘴角沾着碎屑,他会忍不住悄悄勾勒那可爱的弧度;
被嬷嬷罚抄写时,她愁眉苦脸,咬着笔杆唉声叹气,他会用最轻柔的线条记录下那份娇憨的苦恼;
在阳光下奔跑放纸鸢时,她笑得毫无阴霾,裙摆飞扬,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他会疯狂地运笔,试图将那瞬间的鲜活永恒地留在纸上;
甚至在她偶尔安静睡着时,那毫无防备的、恬静的侧颜,也会让他心头发软,笔尖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细细描绘。
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无声的告白,也是绝望的凌迟。他是她“最好的洋兄弟”,是“画师班杰明”,是可以勾肩搭背、分享秘密的“自己人”。这个身份像一道透明的屏障,既让他能靠近温暖,又时刻提醒着他永不可逾越的距离。他必须用力掐住掌心,才能压下想要抚摸她发丝的冲动;必须用尽全部演技,才能在她为永琪哭、为永琪笑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兄弟”般的安慰或起哄。
爱意在他胸腔里疯狂生长,盘根错节,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出口却只能变成一句轻松的:“嘿,小燕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点心?”
——心碎的交响,绝望的独奏
他眼睁睁看着她和永琪越走越近。那些他求而不得的眼神交汇、指尖无意地碰触、旁若无人的低语…
每一次,都像在他心上用烧红的烙铁烫下一个新的印记。
那个微服出访的夜晚,他无意间撞见花园的角落,永琪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她没有推开,反而将脸埋进了永琪的胸膛,肩膀微微颤抖。永琪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班杰明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假山上,痛楚却来自胸腔深处。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自己心脏碎裂的轰鸣,尖锐刺耳,震耳欲聋。
那晚,卧房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浆气息。他对着画册上她笑靥如花的画像,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最终却只是颓然倒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冰凉的液体从指缝溢出,分不清是酒,还是终于无法抑制的泪。嫉妒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而更深的是无尽的绝望——他甚至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她破碎,他却无法拼凑
风雨欲来,愉妃的逼迫,皇权的重压。他看着永琪在孝道与爱情间痛苦撕扯,更看着小燕子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她变得沉默,时常望着天空发呆,那双曾经盛满星星的大眼睛,只剩下空洞的悲伤。
他的心,跟着她一起碎了。每一次看到她强颜欢笑,每一次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他都感觉像有刀子在剜刮自己的血肉。他想冲出去,想带她离开这吃人的牢笼,想去告诉全世界他爱她,他可以给她一切!
可是,他不能。他的身份,他的理智,她那句“你是我最好的兄弟”,都像最坚固的锁链,将他死死捆缚在原地。他只能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用画笔疯狂地涂抹着她的悲伤,仿佛这样就能分担她的痛苦。每一笔浓重的色彩,都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和无力回天的愤怒。
——成全,是最痛的告别
那天,尔泰从西藏回来了。班杰明第一眼就看懂了尔泰看向小燕子时,那与自己一样的却更为灼热和坦荡的眼神。尔泰眼神里没有权衡,没有挣扎,只有全然的守护和势在必得的爱。
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他看到小燕子在尔泰的陪伴下,如何一点点重新活了过来。那种轻松和快乐,是和在永琪在一起时不同的,是更贴近她本性的、毫无负担的飞翔。
他站在阴影里,忽然明白了。永琪的爱,固然深刻,却注定伴随着皇家的枷锁和永恒的妥协。而他的爱,更是隔着重洋、隔着文化、永远无法见天日的痴心妄想。
只有尔泰,只有尔泰那广阔如草原般的爱,才能真正接住这只永不驯服的燕子。
于是,他亲手将心中那株疯狂滋长的爱恋连根拔起,尽管那过程痛得撕心裂肺,鲜血淋漓。他选择了最彻底的退让,用沉默和距离,为她铺就通往幸福的路。
——带不走的风,画不出的痛
婚礼的喜庆锣鼓震天响,整个京城都在为富察家的喜事沸腾。他站在最远的角落,看着那个凤冠霞帔、盖头遮掩了面容的身影。他知道,盖头下的她,一定笑得很美。
够了。能亲眼看到她获得幸福,这漫长的守望,似乎也有了它的意义。
海鸥凄厉的叫声将他从回忆的深渊里打捞出来。泪水早已被海风吹干,在脸上留下冰冷的盐渍。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消失的海平线,巨大的落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空旷的甲板上,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符号。
船,载着他和一腔无法诉说的爱恋,向着未知的彼岸义无反顾地航行。身后的国度,留下的只有一个异乡人全部的青春和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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