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说病秧子不能考状元?
暴雨过后,天光微明。
丞相府西跨院的屋檐下,积水滴答作响,像是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余音未散。
谢砚已悄然退去,只留下一地湿痕与一把坠落的剑。
而房中烛火未熄,映着应竹君清瘦却沉静的侧脸。
她坐在案前,指尖轻抚那方松烟墨,眸底无波,心中却如潮涌动。
“我知道你回来了。”
谢砚临走前那一句低语犹在耳畔,像一根细针,刺进她层层设防的心防。
他没有揭穿,也没有离去——而是选择了观望、试探、甚至……靠近。
这很好。
她不需要忠仆,也不需要同情。
她要的是棋子,是耳目,是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悄然织起一张属于她的网。
而谢砚,自幼随侍嫡长子,知根知底,心思缜密,正是最合适的开端。
三日时光,如箭离弦。
她未曾踏出房门半步,却已在玲珑心窍中度过数十个日夜。
书海阁内,孤本典籍堆叠如山,她以神识游走其间,研习经义、策论、律法、赋税之制,更借药王殿虚影推演脉象变化,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套“阳气渐复”的生理假象。
寒症仍在,但已非拖累。
她学会了控制呼吸节奏、血流速度,乃至皮肉下的细微震颤,让每一次脉搏都显得真实可信——仿佛久病之人终于挣脱桎梏,重拾生机。
今日,便是她真正立于人前的第一步。
小祭之期至。
祠堂内外素幡飘动,香火袅袅。
族中长老、旁支子弟齐聚一堂,目光皆落在西边入口。
王氏端坐主位旁,神色淡漠,眼底却藏不住一丝冷意。
她原打算让庶孙代为主祭,一则羞辱嫡系无人,二则暗示“应行之”不过是个空壳,连祭祀都无力承担。
可老管家应伯却抢先一步跪禀:“大少爷应行之愿主祭。”
一句话,满堂哗然。
有人冷笑:“那病秧子能站稳都难,还敢主祭?”
也有人摇头:“怕不是又一场闹剧,回头昏倒在祖宗牌位前,岂非不敬?”
议论声未歇,门外忽静。
一道身影缓步而入。
素白长袍加身,腰束玄带,发束玉冠。
身形清瘦得几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那步伐,却不疾不徐,稳若磐石。
是应行之。
众人屏息。
只见他登上高台,双手展开黄绢祝文,嗓音低沉柔和,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穿透整个祠堂。
“维年月日,嗣子应行之,谨以清酌庶馐,告于先祖……”
念至“骨肉离散,魂魄难安”一句时,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喉结轻动,眼角竟泛起一层薄雾般的水光。
气息微颤,似有千钧悲恸压于胸中,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一瞬,连最苛刻的族老都不由颔首。
“此子有心。”老人低声喃喃,“哀而不伤,节制有度,确有嫡长风范。”
王氏指尖掐进掌心,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翻江倒海。
这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病弱嫡子!
这双眼睛里的光,冷静、克制、带着某种近乎俯视的从容——那是不属于少年的城府!
祭礼刚毕,她便召来陈太医密谈。
“去查,查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好了!若是装的……”她顿了顿,语气阴沉,“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太医院出身的陈太医素来谨慎,诊脉之时格外仔细。
他指腹在其腕间停留良久,眉头紧锁,反复换手再探。
应竹君垂眸静坐,呼吸绵长,气血缓缓流转,恰似冬眠初醒的蛰虫,虽未全盛,却已有生机萌动之象。
“回夫人,”陈太医收回手,拱礼道,“寒症痼疾仍在,三阴经脉仍有凝滞之象。但……阳气确有回升之势,脉象由虚转实,过渡自然,不似作伪。或因近日心志振奋,神守其舍,故激发潜能。”
“心志振奋?”王氏冷笑,“他闭门三日,见谁去了?”
“或许……”陈太医迟疑片刻,“是执念所致。”
王氏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
消息如风般传开。
翌日清晨,国子监山长遣特使登门,送来复试文书——此前应行之因重病缺席春闱选拔,如今既称康复,须补考经义策论,方可入学。
试题当日送达:
《论君子不器》
《边患赋税议》
府中上下一片讥讽。
“让他答题?怕是提笔就晕了吧!”
“听说他连走路都要人扶,还能写八百字策论?”
唯有谢砚默默走进书房,将炭火添旺,整夜守在外间,听着里面笔锋沙沙,如同春蚕食叶,不曾停歇。
而屋内,应竹君焚香静坐,闭目凝神。
下一瞬,她的神识已遁入玲珑心窍。
十倍时间流速之下,外界一夜,此处已是十日光阴。
书海阁中,她翻遍历代治国方略,从管仲“官山海”到桑弘羊盐铁专营,再到唐代刘晏改革漕运,终提炼出一条既能强国又不至于盘剥百姓的折中之道。
《边患赋税议》中,她提出:“利归天下而非权门”,主张军饷征调当由户部统管,杜绝节度使自征赋税之弊;同时建议设立“屯田卫”,寓兵于农,缓解财政压力。
而在《论君子不器》一篇,她反其道而行之,引孔子“君子和而不同”,驳世人拘泥“君子当专一事”之狭隘,提出“君子当通百家之学,应万变之势”,文锋犀利,却又引经据典,典雅庄重。
东方既白,她落笔成章。
两篇策论,墨迹未干,纸页之上仿佛仍有浩然之气流转。
谢砚推门而入,接过试卷,只扫一眼,瞳孔骤缩。
他忽然明白——
这个“应行之”,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病弱公子。
而是一头蛰伏已久、即将腾空而起的潜龙。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丞相府内外却已悄然翻腾起一股暗流。
山长亲临的消息如风过林,所经之处,仆婢低语、侍从避让。
那身青灰襕衫的老者手持两卷策论,步履沉稳地穿过垂花门,目光直落西院——正是应行之所居之地。
厅堂之上,王氏早已端坐主位,面上堆着温婉笑意,指尖却死死掐住袖中帕子。
她身后站着庶子应承远,少年面带倨傲,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嫉恨。
而老管家应伯默默立于角落,目光低垂,却在山长踏入的一瞬,悄然抬眼,望向内室方向。
“此论格局远超同龄。”山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鸣,震得满堂鸦雀无声,“尤以‘利归天下而非权门’一句,切中时弊,气魄恢宏,颇有宰辅之思!”
他将试卷轻轻置于案上,目光灼灼:“应公子虽久病卧床,然胸藏经纬,笔有乾坤。国子监愿开特例,准其即日入学。”
话音落地,仿佛一道惊雷劈开阴云。
王氏唇角勉强扬起,躬身道:“山长慧眼,妾身代相府谢过。”可那笑尚未抵达眼底,便已冻结成冰。
待送走山长,她转身一脚踢翻茶几,瓷盏碎裂四溅,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地毯上,如同她心头燃起的怒火。
“一个死过的人,怎配压我儿子一头?!”她咬牙切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从前装病不出,如今装神弄鬼写出这等文章……莫非真是换了魂?”
她猛地抬头,盯住跪伏在侧的心腹嬷嬷:“去查!遍访民间异人,巫医、方士、通灵者,凡能辨‘换魂夺体’邪术之人,尽数带来!我要知道,那个躺在棺材边三年的废物,到底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与此同时,廊下月影微斜。
谢砚终于按捺不住,在回廊尽头拦住了正欲归房的应行之。
夜风拂动他的衣袂,眉目冷峻如刀削,眼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动与怀疑。
“你到底是谁?”他低声质问,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寒刃出鞘。
应竹君脚步微顿,未回头,只淡淡道:“你说什么?”
“少爷不会写‘边患赋税’这种文章。”谢砚步步逼近,眸光如炬,“他最怕算数,连田亩折银都需我口述核算。可你……你竟能推演户部收支平衡之道?引桑弘羊、刘晏为据,甚至提出‘屯田卫’之设?这些,连朝中老臣都不敢轻议!”
风骤停。
应竹君缓缓转身,月光洒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辩解,只有沉静如渊的了然。
她忽然轻声反问:“那你可知,他曾梦见过带兵收复北境?”
谢砚一怔。
“他说想做个‘能让百姓吃饱饭的官’。”她继续道,声音轻缓,却字字敲打人心,“不是为了风光,也不是为了权势……而是因为,他亲眼见过战乱之中,一家五口饿死在雪地里,最小的孩子手里还攥着半块冻硬的馍。”
谢砚浑身剧震。
那是他唯一一次醉酒失言,是在三年前那个寒夜,他守在应行之榻前,说起自己父母死于北境战火,全家断粮七日……而那时,病弱的少爷只是静静听着,最后说了一句:“若将来我有权力,绝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这句话,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可眼前之人,竟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他喉头滚动,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月光下,他对上的是一双太过清醒的眼睛——不属于病人,不属于少年,甚至不完全属于“应行之”。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也许这个人确实不是原来的少爷……但她所带来的东西,却是少爷生前最真实、最炽热的愿望。
应竹君没有再解释,只是轻轻拂袖,转身离去。
背影单薄,却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当夜,万籁俱寂。
她回到久未踏足的闺房,褪下男子衣冠,铜镜中映出一张仍带着少女轮廓的脸。
肤色苍白,眉眼清瘦,可那双眼,早已不再是十五岁闺阁女子的懵懂天真,而是浸透了前世血泪、今生筹谋的沉静锋芒。
她取出一枚银针,指尖轻刺,一滴鲜血坠落玉佩。
青光微闪,识海深处响起冰冷而庄严的声音:
【功德+1(匡扶忠良后裔)】
【解锁区域:药王殿(初级)】
下一瞬,一股温润暖流自丹田升起,如春阳化雪,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积年寒疾似被无形之手拨开一角,肺腑间久违的舒畅感让她几乎轻颤。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光更亮。
“哥,”她望着窗外漫天星河,声音极轻,却坚定如誓,“我已经开始替你活了。这一世,不会再有人踩着我们的尸骨登高。”
而在宫城深处,九王府书房烛火未熄。
封意羡负手立于窗前,手中密报墨迹未干。
他缓缓合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应家双生子……”他低语,眸色幽深似海,“一个早夭,一个重生;一个是名存实亡的嫡长,一个是藏锋敛锐的执棋人。”
他转身踱至案前,提笔在纸页上写下三个字——
应行之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就在此刻,京城各处坊间忽有传言悄然流传:清明将至,应府宗祠张灯结彩,按祖制,嫡长子须独自诵读百年族史,并于子时献祭香火,以告先祖血脉承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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