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在死人堆里开了药铺
巳时未至,南坊刑场已围满了人。
灰云压顶,风裹着腐臭在街巷间游荡。
百姓披麻戴孝,跪伏于泥泞之中,口中喃喃诵着陆九阳编撰的《镇疫经》。
香炉高耸,纸钱如雪纷飞,仿佛今日不是行刑,而是献祭一场通天法事。
刽子手磨刀的声音刺耳地响着,一刀一磨,皆是催命鼓点。
应竹君伏在刑场西侧的残楼瓦脊上,黑袍紧贴身形,呼吸几近停滞。
她看见沈槐被铁链拖出监牢。
昔日太医院提点,须发花白,一身青衫早已染成褐红,脚步踉跄,却仍挺直脊背。
他抬头望天,眼神清明——哪怕赴死,也不肯低头认罪。
“诬陷忠良,以人命祭邪神……”她指尖掐入掌心,血珠渗出,“你们当真以为,这满城愚信,能遮住天地公道?”
玉佩微烫,识海中任务倒计时如沙漏将尽:还剩一个时辰。
不能再等。
她抬手打出一道暗号——三声鸦鸣,短长急。
远处街角,谢砚悄然点燃了浸油的柴堆。
火起得极快,浓烟滚滚,顺着风势扑向东街粮铺。
人群骚动,衙役慌忙调防,周知府亲兵纷纷抽身奔去救火。
混乱如潮水般漫开,淹没了刑台前的肃杀秩序。
就是现在。
她纵身跃下屋檐,袖中银针疾射而出,两枚破空无声,直取刽子手双肩井穴。
那人闷哼一声,手臂骤然僵直,钢刀脱手坠地。
应竹君落地如叶,旋身拾刀,寒光一闪,绳索应声而断。
“走!”她一把拽起沈槐,低喝如雷。
老医官瞳孔剧震,尚未反应,已被她拉着冲入沸腾的人流。
身后怒吼四起,弓弩上弦之声破空而来。
她不回头,只将沈槐护在身侧,足尖点地,几个腾挪便钻入一条窄巷。
脚下污水横流,腥臭扑鼻,墙缝间爬满霉斑。
这是全城最肮脏的暗渠夹道,寻常人避之不及,却是她昨夜在【观星台】推演百遍后确认的生路——唯有此道,可穿三坊,直抵废庙。
追兵的脚步声渐远。
藏身之处是一座塌了半边的城隍庙,蛛网结梁,神像倾颓。
她反手插上门闩,转身扶住喘息不止的沈槐,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墨绿药丸。
“服下。”
“你……是谁?”沈槐剧烈咳嗽,眼中满是戒备。
“一个不想看你死在蠢货手里的大夫。”她声音清冷,却不容抗拒,“你中毒很深,牵机、乌头、蛊涎三毒并侵,若再拖半个时辰,五脏俱焚。”
沈槐一震:“你能辨出蛊涎?那是……巫蛊秘毒!”
“所以我救你,不是为善心。”她目光如刃,直视老人,“我要你揭发真相——柳泉井被投污,瘟疫非天降,乃人为;陆九阳借巫祝之名炼蛊控疫,妄图以百人精魄续命延寿。你说,是不是?”
沈槐浑身一颤,老泪纵横:“我曾劝知府彻查水源,却被反扣‘妖言惑众’之罪……他们烧了我的医案,毁了药方……连我的徒儿,都被人沉进了井底!”
“所以你甘愿赴死?”
“我不死,谁来证清白?”
应竹君冷笑:“死最容易。但活着揭露真相,才是真正的诛心。”
她凝视窗外飘来的焚衣黑烟,眸光幽深似渊。
“百姓不信官,只信神。你要他们信你,就得让他们亲眼看见‘神迹’——比陆九阳更真的神迹。”
沈槐怔住:“你……想做什么?”
她不答,转头望向庙外。
夜色初临,风中有孩童奔跑叫喊:“挖出来了!柳泉井底下真有石碑!上面刻着‘净秽莲生,百毒自清’!”
应竹君唇角微扬。
阿箬办到了。
那个瘦弱少女,曾在祭坛上被铁链锁住脚踝,却在火起瞬间咬断绳索逃出生天。
她今日带回的不只是消息,更是人心的裂隙——一丝对“神谕”的怀疑,足以撬动整座谎言高塔。
她起身,从包袱中取出一块素布,迅速裁剪缝合,制成一方简陋招牌。
墨笔挥毫,四个大字赫然其上:
青囊义舍
谢砚在外接应,明日清晨,它便会挂在城北废弃药堂门前。
而她,也将真正现身。
不再躲在暗处布局,不再仅靠棋子传话。
她要让全城知道,有一个“青囊客”,能解百毒,能逆生死,能与天争命。
她摊开随身医册,指尖划过一行古方——《续命十三针》。
此针法需对经脉运行了如指掌,稍差毫厘,便是暴毙。
寻常大夫练十年未必敢用,但她已在【药王殿】虚拟之中,以百倍时间演练千遍。
门外风声忽止。
她抬眸,望向漆黑长巷尽头。
仿佛已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等待她的降临。
晨雾未散,城北那间尘封多年的废弃药堂前,已聚起一圈又一圈的人影。
门楣之上,一块素布裁成的招牌在风中轻晃,“青囊义舍”四字墨迹犹润,仿佛刚落笔不久。
门内药香隐隐,混着艾草焚烧的苦涩气息,竟压过了坊间弥漫多日的腐腥之气。
百姓们屏息而立,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半掩的木门——昨夜街头疯传:有人见一道青影穿行疫区,手中银针如星雨洒落,垂死者竟睁眼唤娘;更有说书人添油加醋,言道“南坊地底裂出金莲,引得仙医降世”。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推开。
一人缓步而出。
玄衣束发,面覆轻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清冷如寒潭映月,沉静得不像凡俗之人。
她手中托着一只乌木盘,上置银针、瓷瓶与一方浸透药汁的绒布。
身后,谢砚默默燃起第三炉艾绒,烟柱笔直升空,在灰暗天幕下划出一道孤线。
应竹君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扶出第一位病患——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妪,嘴唇发紫,呼吸断续。
她将老人安置于席上,指尖翻转,三枚银针已稳准狠地刺入其腕、颈、心俞三穴。
随即取出一丸碧绿药丸,碾碎化水,以小勺缓缓喂入。
围观者鸦雀无声。
忽然,老妪喉头一动,竟剧烈咳嗽起来!
众人惊退半步,却见她咳出一口黑血后,胸膛起伏渐趋平稳,眼皮微微颤动,竟似有了知觉!
“活了……真活了?”有人颤抖着低语。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病患被抬进来。
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儿,高热不退,浑身抽搐。
应竹君凝神闭目,指尖微动,似在感应经脉流转。
下一瞬,她出手如电,十三根细若游丝的银针接连刺入小儿百会、神庭、风池等要穴,每一针落下,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千遍。
这便是《续命十三针》——需对人身三百六十五穴了然于胸,差之毫厘,便致气血逆行、暴毙当场。
寻常大夫连听都没听过此术,而她在【药王殿】的虚境之中,已用百倍时间演练千遍,每一针的角度、深浅、捻转之力,早已刻入本能。
一刻钟后,那小儿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嘶哑喊了一声:“娘……”
人群炸了。
“神仙!真是神仙来了!”
“快跪!别冲撞了仙医!”
刹那间,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跪倒,叩首于泥泞之中,哭声、祷告声混作一团。
有老妇捧着破碗磕头,嘴里念着“救救我孙儿”;也有年轻汉子背着亲人踉跄而来,眼中燃起绝处逢生的光。
“青囊仙到了!我们有救了!”
呼声如潮,一波波撞击着残破街巷的墙壁。
可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鼓噪之声。
火把如龙,由远及近。
陆九阳披着赤红法袍,头戴青铜面具,身后数百信徒手持火把、铜铃,口中齐诵《镇疫经》,气势汹汹直逼义舍而来。
他站在台阶之下,声音阴鸷:“尔等无知愚民!此女乃邪祟化身,以妖术惑乱人心!她所用药,皆是蛊毒炼制,饮之者不过延命数日,终将化为枯骨祭坛!”
他猛地指向应竹君:“摘下面具!让众人看看你的真容!可是人?还是借尸还魂的鬼母?!”
人群骚动,疑云再起。
应竹君却不动,只淡淡扫他一眼,像看一只跳梁小丑。
就在陆九阳挥手欲令信徒强闯之时,庙门再度开启。
沈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出。
他年迈体衰,脚步蹒跚,却走得极稳。
走到阶前,突然咬牙撕开衣襟——
霎时间,全场死寂。
那是一具怎样的躯体?
背上纵横交错,全是深可见骨的鞭痕,旧伤叠新伤,皮肉翻卷处仍渗着血水。
更骇人的是,几处伤口竟泛着诡异青黑,分明是中毒未清之象。
“我乃前太医院提点,沈槐。”老人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锤,“因查出柳泉井水被投污,上报周知府,反被扣‘妖言惑众’之罪,囚禁七日,每日三十鞭,不许医治。”
他环视众人,眼中含泪:“你们信他是天师?可他炼蛊用的,正是被掳少女的衣物与生辰八字!我亲眼所见阿箬被锁于祭坛,只为取其‘至阴之精’助他延寿!井水有毒,他却说是神罚!瘟疫横行,他却借此敛财杀人!”
人群中猛地站出一人——是个卖菜的老汉,哆嗦着喊:“我说过!我家井水打上来是臭的!可衙门说我是造谣,打了二十板子!”
又有一妇人抱着孩子哭喊:“我男人喝了井水暴毙,他们不让收尸,说是‘染了天怒’,直接拖去烧了!”
质疑声如星火燎原。
陆九阳脸色铁青,猛然拔出匕首,直刺沈槐咽喉!
箭矢破空!
“叮”一声脆响,匕首脱手飞出,钉入墙缝。
谢砚立于屋顶,弓弦未歇,冷冷注视下方。
“再进一步,下一箭,就是心口。”
陆九阳僵在原地,眼神怨毒如蛇。
而此刻,天边忽滚闷雷。
暴雨倾盆而下,浇熄了所有火把,也冲刷着这座被谎言浸泡太久的南坊。
应竹君退回义舍,登上屋顶,独立檐角。
雨水顺着她的黑袍流淌,面纱早已湿透,贴在唇边。
她取出胸前玉佩,指尖划破掌心,一滴鲜血坠入雨帘,融入冰冷天地。
“任务完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
玉佩骤然爆发出万丈翠绿光芒,仿佛蕴藏千年的生机终于苏醒。
识海之中,一道虚幻宫门轰然洞开,上有古篆二字浮现:药王殿!
灵识沉浸其中,只见广袤灵田翻涌如波,土壤中灵气氤氲,三株通体碧玉般的莲花破土而出,花瓣晶莹剔透,散发出净化万物的气息。
它们轻轻飘起,化作流光,疾射向柳泉井方向,悄然沉入幽深水底。
外界无人知晓,一场无声的逆转已然开始。
她低头看着掌心——原本苍白冰冷的手,竟泛起一丝温润暖意。
那是久违的、属于健康的征兆。
她望着远方那座曾高耸入云的祭坛,如今在雷光中轰然崩塌一角,像极了谎言倒塌的第一声回响。
“娘……”她轻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雨吞没,“你的传承,终于醒了。”
雨还在下。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而在南坊最偏僻的角落,一名孩童正把玩着从废墟里挖出的残片,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字——
“净秽莲生,百毒自清”。
三日后,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乌云,人们惊觉:
高烧退了,咳喘止了,连街头横尸也开始收敛……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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