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朕送你走
他的声音又变回了平时那种冷硬，带着命令的口气，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藏不住的沙哑。
“三天后，朕送你走。”
说完，他一步都没多待，迈开大步就走了。
他的背影又僵又硬，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再次关上了。姜音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一直到那扇门彻底挡住了他的身影。
心里的狂喜退了下去，留下的是更深的无力和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落落的感觉。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些早就凉透了的饭菜。
三天，只要再等三天……
她伸出手，抖着端起那碗已经冷掉的粥。粥面上凝了一层薄薄的皮。用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冰凉的米香滑过干疼的喉咙，带来一种很久没有过的属于食物的安稳。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胃里渐渐暖和起来，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他转过去时那个僵硬的背影，和他那句沙哑的“朕送你走”，一下子刻在了她脑子里，怎么也挥不掉。
第一天。殿里的气氛很怪，安静得让人心慌。
姜音开始吃饭了。
御膳房送来的都是些好克化的汤汤水水，她一口口都咽了下去。她的脸还是白的，没什么血色，但眼睛里那股死气沉沉的绝望，好像被什么东西冲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小心的期盼，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紧张。
她不总是在窗台下面缩着了，有时候会坐在桌子边，安安静静地吃饭，或者就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她还是不说话，跟谁都不说。
墨忱这一天来的次数很多。
有时候他就是过来坐一会儿，一句话不说，就看着她把一碗汤喝完。
有时候会带点东西来。
比如一盒新做的脂膏，说是给她手腕上的淤青用的，有股淡淡的药味。姜音接过来，就放到了一边，没碰。
再比如几卷新衣料，颜色很素净，摸着也软，说是给她出宫路上穿的。她还是没说话。
他话变得很少。
就算开口，问的也都是些没滋没味的话。
“今天感觉怎么样？”
“饭菜还合胃口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平，很缓，听不出以前那种暴躁和命令的口气了，反而有种刻意讨好的感觉，显得有点笨。又有点像那时在外面逃亡时那个失忆的墨忱。
他也不再用那种让她心慌的眼神看她了。他的目光总是在她脸上一晃就过，然后就落到别的地方去，好像在看一个马上就要丢掉，但现在又必须小心看着的物件。
这种刻意的平静，让姜音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更重了。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一遍遍地在心里念叨：三天，就剩下三天了。
这天晚上，墨忱又来了。
他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袖口领口拿银线绣了云纹，不是平时那些深得发黑的颜色。
这身衣服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子煞气，让他看着不那么有压迫感了，倒有点世家公子的样子。那条断臂的空袖子，也被宽大的袍子好好地藏了起来。
他看着坐在桌边，只穿着一身素白中衣的姜音。
“换身衣服。”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陪朕出去走走。”
“去哪里？”
出去？姜音怔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她下意识地问，太久没说话，嗓子干得发涩。
“宫外。”
“今天是上元灯节，城里热闹。”墨忱的视线落在窗外，外面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了。
上元灯节？
姜音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有多久没见过宫外的热闹了？久到她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心里头，一股被死死压着的渴望，悄悄冒了个头。
这是……离开前的告别吗？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口闷了一下，有点涩。
她没再问什么，沉默着点了点头。
宫人很快拿来了一套新衣服。不是宫里的款式，是外面姑娘家穿的襦裙，水绿色的，配一件杏色的小褂子。料子很软，颜色也清淡。
姜音没说什么，自己进去换上了。
等她从里屋走出来，墨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小会儿。
那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活气。他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快地闪过去，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走吧。”
没有坐皇帝的御辇，也没有大队的人跟着。
只有一辆很不起眼的青布帘子马车，几个换了便服的侍卫赶着车，悄悄地从西华门出去了，混进了京城满街的喧闹里。
车窗的帘子卷起了一半。
姜音靠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
街两边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莲花灯、兔子灯、走马灯……
五颜六色的光把整条街照得跟白天一样亮。
街上全是人，挤来挤去的，说话声，笑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吵闹声，混成一片，非常热闹。
空气里有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有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还有烟花烧过之后那股淡淡的硝烟味……
这些属于人间的味道，一下子把姜音给包围了。
她用力地呼吸着这股久违的、自由的味道，眼睛直直地看着外面流动的人影和灯光，胸口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刷着，眼眶有点发热。
到底有多久……没见过这种热闹和活气了？
墨忱就坐在她对面，没看外面，只默默盯着她被灯火映亮的侧脸出神。
那双眼睛，平时总是装着恨和绝望，这会儿被外面的灯火点亮了，闪着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光。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惊奇和向往。
那光，比外面所有的灯加起来都亮。
心底某个又冷又硬的角落，被这光照得化开了一点点，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酸，还有贪恋。
马车在河边一个比较空旷的街口停了下来。
“下去走走吧。”
墨忱先下了车，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姜音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手心带着薄茧。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去扶，自己提着裙子，小心地踩着脚凳下去了。
墨忱的手在半空停了停，然后不声不响地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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