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莹海无风
雾长老凝胶状的身躯在前方引路，如同一点幽蓝的鬼火，漂移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矿洞深处的寒意与地表截然不同，它阴毒、黏腻，带着某种活物般的侵蚀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防护服的绝温层，啃噬着人的体温与意志。
“跟紧。”雾长老空灵的声音在狭窄的甬道中碰撞、拉长，变得有些怪异，“这里的矿脉……不太‘干净’。”
话音未落，前方转角处，一片异样的幽紫色苔藓骤然映入眼帘！
那并非苔藓，而是一片不断勃动的菌毯，表面滋着油腻的诡光，所过之处，坚硬的萤石被蚀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仿佛被某种东西蛀空了内脏。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强烈的精神波动如同冰锥，猛地凿向众人的意识！
“压灵孢聚体！守神！”不悦低喝，一步楔在我身前，一道无形的精神屏障瞬间张开，将那最锋利的刺痛感隔绝大半。
原来压灵寄生在这里。
冠冕长老怪叫一声：“嘿！这脏东西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他头上冠冕爆出刺目金光，如同一个小太阳，煌煌光芒照处，那蠕动的菌毯立刻发出痛苦的“滋啦”声，蠕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僵滞下来。
“我最讨厌这种黏糊糊还吵死人的东西！”他的能力似乎是偏重能量净化与干扰。
雾长老的反应最为奇特。她凝胶状的身体无声地“流”了过去，凡她淌过之处，那些狂舞的幽紫色瞬间褪色、僵死，如同被抽走了魂灵，最终化为一滩澄清的粘液，汇入她的身体。
“微弱的本能聚合，清理即可。”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掸去一粒微尘。她的能力似乎对低阶压灵衍生物有绝对的克制与统御力。
而此刻，那精神污染的核心恶意，仿佛被我的反击激怒，拧成一股，再次尖啸着朝我扑来。无数破碎的恶念、冰冷的谵妄试图撕开我的脑海。
可我已不是那个只能在庇护下瑟瑟发抖的幸星海了！
我咬牙迎上，踏前一步。手腕翻转间，一声清喝： “荧光裂变刀——启动！”
尝尝银灵锻造的斩杀之刃吧！
棱镜所赠的奇形短刃铮然作响，骤然迸发出极度凝聚、高频振颤的炽白光芒，那光如活物般缠绕刃身，吞吐不定！
我挥刀斩出，精准地斩入那团孢子里充满恶意的精神波动核心！
“嗡——哧！”
仿佛热刀切入了冰冷的黄油，又像是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
一种只有灵魂能听见的、尖锐到极致的嘶鸣陡然爆发又戛然而止。那令人作呕的精神污染被炽白光焰瞬间撕裂、焚尽。前方的幽紫菌毯随之迅速枯萎、发黑、碳化，彻底失去了所有活性。
通道内重归死寂，只余下几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冠冕长老夸张地咂咂嘴：“嚯！小星海，厉害啊！”
不悦侧目看了我一眼，眸色满是赞许。
那是！
“走吧。”雾长老完全不受影响，再次无声地向前滑去。
接下来的路程，类似的压灵污染点又零星出现了几次。
四人配合渐趋默契：雾长老无声同化开路、冠冕长老金光煌煌净化压制、不悦抵御冲击、我则以荧刃精准点杀那些棘手的精神污染源。
依靠雾长老对地脉能量的感知和不悦手中生命探测器那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微弱的信号指引，我们一寸寸向着矿洞最深处、能量反应最混乱不堪的区域艰难推进。
最终，我们停在一个仿佛被巨斧劈出的、极其狭窄的岩缝前。探测器凄厉的蜂鸣声在此地攀升至顶峰，随后彻底归于死寂。
不悦与冠冕长老交换了一个凝重眼神，默契地同时出手，以精纯能量小心震开入口处冻结板结的碎石与冰棱。
缝隙后，是一个不大的、完全封闭的死洞。
那里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战斗的狼藉。只有一座粗糙却异常整齐的萤石堆，微微隆起，像一座小小的坟茔。
萤石堆前，插着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面用似乎是能量刃刻出的、笔画深刻却偶有颤抖的字迹：
「雾：
谢谢你。若有来世，愿结草衔环来报。给你的管理工作添麻烦了。
地脉十二席长老巍·层巅被压灵附体了——还有一大批拥趸。所以寒髓矿井才会出现压灵孢子增殖。
致前北河舰队的成员及全体家属：
资产留给你们。
无牵无挂，我用不上。
我对不起师友，更无颜面对你们。
（密封的、提前准备好的资产公示叠得整齐）
水域的同胞：
我是前北河舰队校尉温席。
为避免污染扩散，只好出此下策。我不能变成一个怪物，不能让我的身体成为敌人的武器。
还是没能撑到回去那一天。
如果未来某天，晶相星系和平、航道安全。
拜托同胞们，带我回家吧。
我只想……回家。
——温席」
不悦沉默着上前，动作近乎仪式般，一块、一块地移开那些冰冷刺骨的萤石块。冠冕长老收敛了所有嬉笑，肃穆地举起手，柔和而庄严的金光如水般倾泻照亮了他的脸。
雾愣住一瞬，不知道在想什么。
斑·席躺在里面。他蜷缩着，像是睡着了。
他的面容因为极度的低温和经年累月的冻伤，覆盖着一层灰白的冰霜，显得僵硬而破裂。
但即便如此，那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轮廓，依然顽强地诉说着他曾经拥有的、近乎飞扬的俊秀——那是属于一个年轻校尉的、本该在阳光下绽放的容颜。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仿佛紧紧握着什么，但那里空空如也。
我们都沉默了。
然后，我看到雾长老缓缓蹲下身，她微光流转的手指轻轻探出，极其轻柔地、近乎触碰般，悬停在了斑·席那冰冷破碎的脸颊上方。
没有真正的接触。或许是因为低温，或许是因为别的。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空灵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如此之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我见过太多死亡了……”
“你的这份……稍微有点特别。”
她倏地收回手，霍然起身，凝胶身体的光晕流转加速，旋即恢复成一潭死水。
“记录坐标。准备收敛遗体。”
她的声音瞬间冷凝，剔除了所有情绪，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停滞与那句低语，只是众人共同的幻觉。
我们找到了斑·席。找到了他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孤独而绝望的归途终点。
洞外莹海浩瀚，此地却无风亦无澜。
唯有死寂，长存。
可惜莹海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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