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循迹深寒
不悦温热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腕，那真实的触感终于让我高度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然而，方才被幻象愚弄的余怒未消，我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袖口，仿佛要再次确认这份实感——
布料扎实，带着他惯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驱散了幻象带来的虚无。
冠冕长老在一旁夸张地挑眉，金光闪闪的饰物随之晃动，“好啦好啦，小星海！幻象已破，如假包换！这回绝对是真的！我拿我这顶冠冕担保！”
雾长老的凝胶身躯流转着莹蓝的微光，她微微侧身，声音空灵依旧，却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星海副所长，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海市蜃楼’。我的能力可让百米内物体表面生成水膜，充作反射幻象的‘镜’。职责所在，试探一下你的警觉性，还请海涵。”
她微微颔首，皮下那些灰紫色的絮状物随之缓慢蠕动。
原来如此。一个下马威，一场地脉议院高阶之间心照不宣的、对新来者的见面礼。
“您的欢迎仪式，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我深吸一口气。
“希望这有助于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悦首席、雾长老、冠冕长老，人已到齐，我们现在商讨寒髓矿洞的异常及席的搜救方案吧？”
不悦微微点头，算是默认。雾长老凝胶状的脸上泛起一丝代表赞同的涟漪。冠冕长老则热情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正该如此！早该干活了！”
我不再耽搁，抬手在空中虚划，调出任务面板，将核心证据——席的日志片段——投射到众人面前的光幕上。
冰冷的文字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每一句都仿佛浸透着席的绝望和寒意：
【席的日志—权限：监管局副局长/地脉议院高阶席】
[登陆日/2045.03.12]我是来建功立业的，不是来发霉的！这鬼地方怎么冷得像个冰窟？说什么适应就好，骗鬼！我可是斑·席！
[2045.08.01]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这里的风能刮走人的魂。只有酒精能让我感觉还活着……像个疯子一样挖矿，像个疯子一样喝酒……好冷……
[2046.01.23]我该做什么？我该去哪？……全是石头。石头。冷石头。我只想吐，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算了！
[2046.11.17]又摔了……这个该死的电击项圈！它又响了！好疼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放过我……
[2047.04—2048.12 多次重复记录] 好冷。好冷……好冷啊！冷。冷。冷。冷。冷。冷。冷……（共1367个“冷。”）
[2048.07.30] 莹海的风……能吹到奇恒湾吗？……呵呵，真可笑。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没准他们早把我放弃了。
[2049.01.15] 这里的风太冷、洞太深，我想回家、回水域——我的母星啊，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回去……求（字迹模糊）
[2049.05.20]…暂时…休息…暖…是莹石吗？…遇到…雾…真美…像天使…和我想象里的神女…一样…
[2049.08.03—最后记录]被子…怎么还不变成棺材…矿洞…怎么还不塌下来把我埋了…考古队…百年后…来给我收尸吧…哈哈…回家了…终于…
———记录终止———
日志终结于此。光幕上的文字沉默地悬浮着，比任何哭嚎都更能诉说一种被漫长时光和极端环境碾碎灵魂的绝望。
压抑的沉默笼罩了所有人，我第一次在莹星体验到同胞的生离死别。
冠冕长老脸上的嬉笑第一次彻底消失，他摩挲着下巴，罕见地流露出凝重：“四年半……这小子硬生生从个小青年熬成了……”
“行尸走肉般的幽灵。”苏·不悦的声音低沉，接过了话头，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雾长老，“日志最后提到了你，雾。5月20日，你接触过他？”
雾长老沉默了几秒，空灵的声音里掺入一丝极淡的、或许是怜悯的情绪。
“他倒在岔口，防护服能源濒竭，体温过低已生幻觉。我只是渡了一丝萤石的地脉能量给他。至于‘天使’、‘神女’……”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不过是精神失常者抓住浮木时的错觉。”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后不久，他颈环的生命体征监测便频繁报警，波动剧烈，最终在八月上旬彻底失联。初步判断是深度失温致功能性衰竭，或……但遗体始终未见。矿洞深处区域繁多，哪怕是我也很难找全。”
席的绝望，透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和雾长老平铺直叙的补充，化作无比沉重的实体，碾压在每个知情者的神经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厢内弥漫，直到一阵略显刺耳的刹车声和气压阀的嘶鸣将其打破。7号线公交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稳稳停在了寒髓矿洞入口的月台旁。
车门滑开，比车内更凛冽数倍的阴冷空气瞬间涌入，带着矿脉特有的、混合着铁锈与莹石粉尘的气息。我们依次下车，踏上了由巨大萤石原矿粗略垒砌而成的湿冷平台。
站在这深入地脉的入口，仿佛能感受到来自下方无尽黑暗的沉重吸力。我深吸一口气，转向雾长老，将话题拉回紧迫的现实：
“所以，当前任务目标可以确认了？”我的声音不算大，但在相对开阔的平台上，反而显得清晰。
“生要见人，死……也必须找到遗骸，并查明他在究竟遭遇了什么异常。雾长老，你是最后可能接触到他清醒状态的人，我们需要你引路，前往你最后见他的地点及信号最终消失的区域。”
雾长老的“水纹瞳”转向我，虹膜折射出矿洞深处幽蓝的光。
“职责所在。不过，深脉之下的矿洞，远比你们所见的更诡谲。请务必紧随。”
苏·不悦迈前一步，与我并肩。
“带路。”
冠冕长老也重振精神，拍了拍手。
“得嘞！悲情戏码暂歇，该干活了！倒要瞧瞧是哪片破矿洞囫囵吞了个大活人这么久！”
雾长老不再多言，凝胶状的身体如同融化的幽蓝烛泪，无声滑向矿洞更深处的黑暗。
我们三人紧随其后，踏入那片连地脉能量都讳莫如深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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