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层巅之下
不悦和冠冕一前一后、极其缓慢而郑重地将斑·席抬起。他们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具承受了太多痛苦的躯壳最后的安宁。
曾经在水域广为人知的温席校尉——他生命的重量被矿洞的严寒和绝望蒸发殆尽。
雾长老在一旁静静“看”着，凝胶状的身体微光流转，看不出情绪。我跟在侧翼，鼻尖发酸。
将他安置在洞口早已静候的低温运输舱内，幽蓝色的光芒扫描过他脖颈上那圈生物监测颈环，滴滴两声，确认了身份。
舱盖随即无声合拢，将他与这个吞噬了他的世界彻底隔绝。
幸好情报没丢。他用最后的力量和意志留下的信息，直指核心——巍·层巅。
一股火热和冰冷交织的怒火和哀伤在我胸腔在我胸腔绽开。
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像你们这样万千坚守的人在，我们才能在科技相差如此之大的劣势下获得片刻宁静。
温席校尉，你放心吧。最难的突破口已经被你劈开了。剩下的，一个都跑不了。我们会把那些蠹虫全都揪出来、曝晒在永寂之心的光下。
你未来得及完成的，我们来替你继续。
会有回家那一天的。
到那一天，我们一定风风光光、带你回家。
我给舅舅谷清影发了加密的工作日志，手抖得打字都有些不稳：
「任务已完成……确认牺牲。」
几乎就在低温车确认收容完毕的瞬间，我们四人的视界中同时弹出半透明的幽蓝面板——
【梦域监管局 — 任务结算报告】
任务编号: DM—MM—0743
任务名称:「冻泪矿井：醉棺回廊」
任务目标：清理与遗骸搜寻
执行者:白·幸星海,苏·不悦
协助者:斑·冠冕,雾·水镜
任务地点: 矿脉精炼厂底层—寒髓矿井/Cryo—Marrow Shaft,Ore—Vein Refinery Sublevel
任务结果:√SUCCESS
主要目标:
1.[√]定位失踪人员斑·席最后信号源————完成
2.[√]调查区域压灵污染状况并进行清理————完成
3.[√]确认斑·席状态————确认死亡
4.[√]回收遗体及遗物————完成
任务详情摘要:
成功清除寒髓矿井7区东侧岔道及深处共计4处压灵孢子聚合体（幽紫苔藓/孢子尘雾变种）。
定位并抵达目标最终所在地——未测绘天然死洞。
发现目标自行搭建的萤石冢，并于其内发现保存尚完好的遗体。
回收重要遗物：书信 x3，严重损毁的防护服内衬存储器 x1（数据已提取，见附件《斑·席日志残片》），财产公示。
确认目标死因：极端环境下的深度失温及意识溃散，未发现被压灵完全侵占迹象。
奖励结算:
冰九所声望: +150 (成功寻回重要失踪人员遗体)
星砂津贴:+7,500
研究数据:[压灵低语音频片段] x3 / [变异孢子样本] x5 (已自动存入研究所数据库)
特殊:权限解锁 — 寒髓矿井中层地图(部分)
附件:
[音频日志_温席_最后片段.wav]
[影像记录_遗骸发现点.png]
[斑·席日志残片.txt]
【 返回 │分享│ 上报 】
我指尖在虚拟屏上重重一点【上报】，将任务报告抄送给冰九所文书部门归档。
“走了。”不悦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拉回。他看向我，眼神深沉，“回去有很多事要做。”
冠冕长老则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厚重的金属车厢外壳：“小子，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活人。”
雾长老早已无声地退至阴影边缘，她的身影比来时似乎更加模糊不定，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矿洞的黑暗里。
她没有再看那辆运输车一眼，只是淡淡道：“后续若有需要地脉六席协助调查之处，可按规程提交申请。”
说完，她不等我们回应，便如一道流淌的幽蓝暗影，率先向着矿洞外而去。
回到冰九所，气氛凝重。
追悼会的框架在舅舅的指挥下被初步搭建起来。灵堂设在冰九所的礼堂，素白的荧星花和代表水域的深蓝色绸缎被工作人员轻轻摆好。
光屏上轮播着温席校尉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眼神坚毅，带着一丝自信的笑。
愿景板“星际和平”“晶相星系是一家”字样不断增多。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前光屏上同时展开数个窗口：一个是追悼会的流程草案，另一个窗口，则开始调阅所有关于地脉第十二席长老巍·层巅的公开信息：他的提案、投票记录、负责的项目、公开演讲影像……
还有一个权限极高的检索窗口，正在尝试匹配“温席”这个名字与地脉议院过去几年矿洞事故报告、战俘调度记录之间的隐秘关联。
线索很多，光是卷宗就数以万计，牵涉人员更是众多，缠成了一团乱麻。
巍·层巅的形象在公开记录里堪称模范：高效、强硬、为莹星的资源开发立下“汗马功劳”。
想要从中找出破绽，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温席校尉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无疑是最大的突破口。
我在冰冷的梦网操作台上敲击，调取了与“战俘管理”、“矿洞效率”、“生物资源优化”相关的议案库，并将“提案人：巍·层巅”设为核心筛选条件——
霎时，无数加密或半公开的文件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光屏的幽光映在我脸上，忽明忽暗。
首先弹出来的是他三年前主导通过的《第七号资源增效法案》附属细则：
文件名：地脉字第747号—关于最大化利用非本土生物资源进行高危环境作业的暂行规定.pdf
核心摘要：“为应对深脉矿区极端环境下的高损耗率，及保障本土莹星公民生命安全，特批准引入‘适应性生物单元’（注：官方对战俘的称谓）进行优先级勘探与开采作业。其生物体征监测数据将纳入‘地脉之眼’系统统一优化管理。”
紧接着，是一份提交于去年底的《关于申请扩大“地脉共鸣”技术应用于寒髓矿井试验区的提案》：
文件名：地脉字第881号—基于压灵能量低频共振激发矿脉活性可行性报告暨试点申请.pkg
提案人：巍·层巅（联署人名单长达十余位，多为其派系成员）
核心论调：“传统能量激荡法开采效率已达瓶颈，且对矿脉结构损伤不可逆。初步研究表明，特定频段的压灵能量波动能有效‘软化’深层莹石矿脉，降低开采难度，预估效能可提升300%以上。”
被否决原因：（由地脉首席斑·岩心亲自驳回）“该技术风险不可控，极可能引发大规模压灵污染、矿脉结构性异变及难以预料的生态灾难。在绝对安全的技术屏障出现前，任何形式的压灵能源主动应用均被禁止。”
(——巍·层巅在驳回意见下留下了数条措辞激烈、质疑岩心‘保守怯懦’‘阻碍莹星进步’的评论。)
最后，我锁定了一份不起眼的月度汇报附件：
文件名：寒髓矿井7区“先锋单元”效能评估月报—附件4：损耗单元清单及原因分析.xls
签发部门：地脉议院第十二席办公室（巍·层巅直辖）
内容：一份冰冷的表格，罗列了数十个编号（取代了名字），后面跟着日期、矿洞编号、以及简短的“损耗原因”。
单元编号： BQ—0743(经对比与斑·席失踪时间完全吻合)
损耗日期：[数据损坏]
作业区位：寒髓矿井7区东侧深层
标注损耗原因：“生物单元于作业中遭遇未知地质活动，信号失联。判定：因公损毁。”
好一个‘因公损毁’！四个字就试图抹去所有自己做的恶吗！
在这条记录上下，是大量类似的“失联”、“能量过载衰竭”、“精神崩坏”、“生物功能终止”……每一个编号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
巍·层巅的名字签署在这些文件上，如同盖下一个又一个死亡的印章。
冰冷的文字和数据在光屏上滚动，构建出一个将生命彻底物化、只为效率和资源服务的残酷体系。我的指尖变得冰凉。
他不是单纯的被压灵侵占……他是主动采取了这种冷酷的逻辑，甚至是利用压灵来达成他所谓的‘高效’。
压灵放大了他内心深处对生命价值的漠视，而他用莹星的能源需求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资料如此好调取，律典议院的长老们是不想查吗？怕是没有立场吧。能调取出来的资料证明不了什么，还定不了他的罪。
作为水域驻莹星的负责人之一，我有责任为自己的同胞洗刷冤屈。
浩如烟海的卷宗此刻指向同一个方向——巍·层巅。那座“巍峨山峰”的阴影下，埋葬着无数无声的亡魂，而温席校尉，只是其中之一。
我猛地靠向椅背，闭上眼睛，回忆着卷宗中那些冰冷的编号和“损耗原因”。
还不够。
证据模糊、拥趸众多，仅凭这几份模糊的卷宗不能直接钉死巍长老与压灵勾结、谋害战俘，更无法把他拉下马。
何况还需要提拔新长老来交接——谁愿意来接这个烂摊子？
下一步要找到那些联署者，一一调查具体执行命令的人，找到真实的记录。最重要的是保护幸存者，提供真实的口供。
最根本的，要找到新的可供代替的能源、获得莹星众人支持。
巍·层巅……你的山巅，该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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