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铁头扎小辫（4）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晴，泥地还潮乎乎的沾脚，铁头娘就拽着铁头往傻挑家挪。

铁头穿件洗得发灰的粗布褂子，脑袋快埋到胸口，脚底下踩着泥疙瘩，走一步蹭三蹭，跟要去挨揍似的。

铁头娘走在前头，眉头皱得能夹死个苍蝇，手里攥着块用蓝布包着的红糖，这是家里仅有的稀罕物，算是上门的赔礼，可她心里堵得慌，连迈出去的劲儿都欠着。

到了傻挑家门口，铁头娘刚要抬手拍门，门“吱呀”一声先开了。

傻挑爹扛着锄头正要下地，瞅见他俩，脸“唰”地就沉了，把锄头往门墩上一戳，没好气道：“这不是铁头嘛？咋，今儿是来应承事儿，还是来变卦的？”

傻挑娘也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给傻挑补的衣裳，看见铁头，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稀客啊！昨儿在泥地里哭着喊着要娶俺闺女，今儿咋蔫了？”

铁头被怼得脖子都红了，头埋得更低，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铁头娘赶紧把红糖往前递了递，脸上勉强挤了点笑：“他叔，他婶，俺们是来敲定这亲事的。

这小子不懂事，前儿犯了浑，俺已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

往后他要是敢对傻挑不好，俺第一个撕了他！”

傻挑娘瞅都没瞅那红糖，手往腰上一叉：“敲定亲事？昨儿在地里咋不干脆点？非得让俺们提牛团长，才肯松口？俺闺女虽说憨，也不是让人随便祸害的！”

傻挑爹也跟着哼了一声，指了指院子里的石磨：“要娶俺闺女也中，今儿就得把话撂这儿，头一条，三天之内把婚事办了，别磨磨蹭蹭。

第二条，往后家里的活儿，铁头得全包，不能让傻挑受半分委屈。

第三条，要是敢在外头说傻挑一句孬话，或是再干那浑事，俺立马绑着你俩去见牛团长，到时候可别怨俺们心狠！”

铁头娘听着这一条条的，脸色更不好看，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谁让自己儿子造了孽呢！

她拽了拽铁头的胳膊，沉声道：“听见没？赶紧应下！”

铁头抬起头，瞅了眼傻挑爹凶巴巴的脸，又想起“阉了”那茬，赶紧点头跟捣蒜似的：“俺应！俺都应！三天之内办婚事，活儿俺全包，指定对傻挑好！”

傻挑娘这才缓和了点脸色，往屋里喊了声：“傻挑，出来瞧瞧你男人！”

屋里传来一阵趿拉鞋的声音，傻挑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个啃了一半的红薯，看见铁头，咧着嘴笑：“铁头！玩游戏不？”

铁头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心里头又酸又涩，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铁头娘叹了口气，知道这门糊涂亲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三天眨眼就到，铁头家没办啥排场，铁头娘既没雇花轿，也没请锣鼓班子，大清早起来煮了锅热红薯，让铁头垫了垫肚子，又翻出件浆洗得发白的干净褂子递给他：“穿上，去把傻挑接回来就中，别让人说咱家不懂规矩。”

铁头闷声应了句，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往傻挑家挪。

到了门口，正撞见傻挑爹在院里劈柴，斧头抡得呼呼响，傻挑娘则坐在门槛上给傻挑梳辫子，也没梳啥花哨样式，就随便拢了拢，用根红头绳扎了个歪歪扭扭的疙瘩。

“来了？”傻挑爹抬头瞅了他一眼，手里的斧头没停，语气淡得跟说“吃了吗”似的，“把傻挑领走吧，家里也没啥值钱物件，就给她收拾了两身换洗衣裳。”

铁头愣了愣，原以为会被挑理，没成想傻挑爹娘啥闲话都没说。

傻挑娘把叠好的衣裳塞进个蓝布包里，塞到傻挑手里，又摸了摸她的头：“跟铁头回家好好过日子，别再跟以前似的瞎跑瞎闹。”

傻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看见铁头，又咧着嘴笑：“铁头！回家玩游戏不？”

铁头没接话，只伸手接过傻挑手里的布包，低声道：“走，俺们回家。”

傻挑爹看着他俩要往外走，突然放下斧头喊了句：“铁头！往后好好待她，别让俺们再替她操心！”

铁头脚步顿了顿，回头重重点头：“俺知道了。”

一路上，傻挑攥着布包跟在铁头身后，一步一颠的，看见路边的狗尾巴草还伸手薅两把，嘴里哼着没调的曲儿。

村里老槐树下晒太阳的人瞧见他俩，都停下话头往这边瞅，眼神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

铁头耷拉着脑袋想赶紧溜过去，没成想斜刺里突然冒出声：“哟，铁头，这是把人接回家当媳妇啦？”

说话的是二狗子，揣着袖子靠在树干上，挤眉弄眼的，那笑里全是坏水。

旁边几个闲汉也跟着起哄，都是之前找过铁头的“熟客”。

其中一个瘦猴似的拍着大腿笑：“铁头，你这可是把‘财神爷’请家去咧！往后是不是还能像从前那样，花俩铜子儿耍耍？俺还等着呢！”

另一个络腮胡也凑趣：“就是啊，赶明儿俺再去你家窝棚，你可得给俺们留着位儿，可别藏着掖着！这傻挑跟着你，不就是图个乐子嘛！”

这话一出口，周围人都跟着哄笑，眼神往傻挑身上瞟，那目光跟针似的扎人。

傻挑啥也不懂，还以为是在跟她打招呼，咧着嘴挥了挥手里的布包：“玩游戏不？铁头会玩！可好玩咧！”

铁头脸“唰”地就红透了，又羞又气，攥紧了拳头，想回头骂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理亏，哪敢跟人吵？

只能加快脚步，伸手拽了把傻挑：“别瞎咧咧，快走！”

二狗子还不依不饶，在后面喊：“哎，铁头，你倒是应一声啊！往后还做不做这买卖了？要是不做，俺们可就找别人去了！”

铁头没回头，只闷头往前冲，耳朵尖都红得发烫，心里头又恨又悔，恨这些人揭他的短，更悔当初咋就鬼迷心窍，干出那丢人的事，如今连带着娶媳妇都让人戳脊梁骨。

傻挑被他拽得踉跄了两步，还嘟囔：“咋走这么快？游戏还没玩呢……俺还想玩虫虫钻洞……”

铁头咬着牙没吭声，只把傻挑往家的方向拽，心里头跟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的苦的辣的全搅在一块儿，满是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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