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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面见刘副官(修改)


富贵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洞,仿佛望见了鬼门关又似是天堂入口,腿一软,若非旁边一个女护卫伸手架住,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这十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硝烟味,终于挪到了济南城高耸的城门洞前。

那巨大的城门仿佛巨兽的口,森严而冰冷。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守城的一队士兵就“哗啦”一声,如临大敌般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枪口明晃晃地对准了他们。

为首的一个班长模样的军官,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这支残兵败将般的队伍。

“站住!干什么的?!”军官厉声喝道,目光扫过他们血迹斑斑的衣裳、手中紧握的冲锋枪和驳壳枪,以及那辆看起来普通却透着古怪的马车,眼神愈发警惕,“哪部分的?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还带着这么多硬火?想造反啊?!”

富贵被那枪口指着,腿肚子又是一阵发软,差点当场跪下。

他连忙挤出这辈子最谄媚、最可怜的笑容,小步快跑上前,不住地作揖:“哎哟喂!老总!老总息怒!息怒啊!俺们……俺们是天牛庙村牛天赐牛团长家的人,不是歹人!是来济南府办差的!”

那军官显然不信,冷笑一声:“牛天赐?没听过!办差?办差能办成这副血葫芦样?还带着这么多枪?我看你们就是马子火并完了想混进城!都给老子把枪放下!不然老子开枪了!”

身后的士兵们哗啦啦再次拉动了枪栓,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护卫们虽然疲惫不堪,但下意识地又将手摸向了武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只是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富贵一看这架势,魂都快吓飞了,心里叫苦不迭。这要是被当成土匪堵在城门口,那之前所有的血都白流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飞快旋转,忽然想起少爷常说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赶紧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掏。

“老总!老总您明鉴!真是办差!您看……您看……”他哆嗦着掏出一个小布包,也顾不上心疼了,直接塞进那军官手里,沉甸甸的,“一点小意思……给弟兄们买包烟抽……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那军官掂量了一下布包的份量,脸上的冰霜稍微融化了一丝,但依旧板着脸:“哼!少来这套!谁知道你们这钱干不干净?规矩不能坏!枪必须……”

富贵心一横,知道不出血是不行了,赶紧又掏,这次是直接抓出一把明晃晃的大洋,大概十几块,不由分说地就往那军官和旁边几个士兵手里塞,嘴里像抹了蜜:“规矩俺懂!俺懂!老总您辛苦!守城辛苦!这点是茶水钱!绝对是干净钱!

牛团长和督军府的刘子玉刘副官是朋友!

俺们就是来给刘副官送点土仪!绝不敢给老总们添乱!

这枪……这枪也是为了路上防个马子,您看俺们这惨样……没枪早死路上了!

进了城,俺们立马就去见刘副官,一切听刘副官安排!绝不敢在城里乱来!”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军官的脸色。听到“刘子玉刘副官”的名字,那军官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沉甸甸、白花花的大洋,脸上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大洋揣进兜里,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地扫了一眼队伍和马车,挥了挥手:“哼!既然是刘副官的朋友……那还算情有可原。

不过进了城都给老子安分点!要是惹出乱子,老子第一个崩了你们!走吧走吧!别堵着门!”

士兵们这才放下了枪,让开了一条通路。

富贵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连忙点头哈腰:“谢谢老总!谢谢老总!您放心!绝对安分!绝对安分!”

他赶紧回头,对护卫们使了个眼色。剩下的十几个人这才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握紧了手中的枪,护卫着那辆沉重的马车,在守城士兵们或审视、或贪婪、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入了济南城那幽深的城门洞。

一进城门,喧嚣嘈杂的市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与方才城外死寂血腥的山野仿佛是两个世界。

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小贩的叫卖声、人力车的铃铛声、茶馆里的喧哗声……

一切都透着活气,却让这群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人感到一阵眩晕和不真实。

他们这伙人实在太扎眼了。浑身血污,衣衫褴褛,还带着明晃晃的长短家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惊恐地避让开来。

富贵心知不能招摇,更不敢直接去督军府。

就这副尊容,恐怕没到门口就得再被大兵围一次。

他强打精神,四处张望,瞧见不远处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巷子口挑着个半旧不旧的客栈幌子——“悦来客栈”。

“就…就那儿!”富贵哑着嗓子,指了指那客栈。

一行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客栈门口。

那客栈掌柜原本正打着算盘,一抬头看见这群煞神,吓得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脸都白了。

“俺…俺们住店!”富贵赶紧上前,又摸出两块大洋拍在柜台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掌柜的,行个方便,要几间僻静的通铺,再给弄点热水和吃食。”

掌柜的看着那大洋,又看看他们手里的枪和身上的血,喉结滚动了一下,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点头:“有有有!后院清净!几位爷……这边请,这边请……”声音都有些发颤。

伙计战战兢兢地引着他们穿过堂屋,来到后院一排低矮的厢房。

护卫们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挪进屋里,一进屋,好几个就直接瘫倒在了炕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辆要命的马车也被小心翼翼地赶进了后院角落,派人死死守着。

富贵看着屋里横七竖八、伤痕累累的弟兄,闻着那浓郁的血腥味和药膏味,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

他不敢歇着,对护卫队长交代了一句:“看好东西!俺去找郎中!”

说完,他便又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客栈。

济南城比天牛庙村不知大多少倍,街道纵横,富贵像个没头苍蝇一样,逢人就哆嗦着作揖打听:“劳驾!请问…请问哪有郎中?治红伤的!最好的!”

他脸色惨白,衣裳上还带着血渍和泥土,路人大多避之不及。

好不容易有个好心的老太太给他指了条路。

富贵一路小跑,找到那家挂着“妙手回春”匾额的医馆,冲进去的时候,差点把坐堂的老郎中吓一跳。

“老先生!救命啊!俺家…俺家伙计路上遇了马子,伤了好几个!求您老行行好,跟俺去瞧瞧!”富贵急得语无伦次,差点又要跪下,手里紧紧攥着最后几块大洋。

老郎中看他这副模样,又听是刀枪伤,捋了捋胡须,面露难色:“这……红伤可不是小事,官府要是追究起来……”

富贵连忙把大洋塞过去,几乎带着哭腔:“老先生!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遇了灾了!您发发慈悲!诊金…诊金好说!俺们绝不给您惹麻烦!”

老郎中掂量了一下大洋,又看看富贵焦急绝望的脸,终是叹了口气,吩咐药童背上药箱:“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前面带路吧。”

富贵千恩万谢,引着老郎中匆匆赶回悦来客栈。

回到那昏暗潮湿的通铺,老郎中一看屋里的情形,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炕上、地上躺着的汉子(和几个女子),个个伤口狰狞,有的还在渗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败的气味。他行医多年,也没见过一下子伤这么多的。

老郎中不敢怠慢,立刻屏退闲人(其实也就富贵和几个伤势稍轻的),净手开箱,拿出剪刀、银针、药粉、纱布,开始逐一清洗、检查、上药、包扎。

过程自然是疼痛的,但这些铁打的护卫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顶多闷哼几声。

富贵在一旁打下手,递热水,递纱布,看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听着剪刀剪开腐肉的细微声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能强忍着。

他心里一遍遍念叨:得救活!一定得救活!不能再少了!再也经不起了!

直到老郎中给最后一个人包扎完毕,额头上也满是汗水,交代了如何换药、那些人发热了要特别注意之后,富贵才瘫坐在门槛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富贵歇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墙角那几包染着血污和泥渍的粗布包袱前。

蹲下身,手指有些发颤地解开了最上面那个包袱的结。

粗布散开,里面那码得整整齐齐、闪着冷冽诱人光芒的小黄鱼,一下子露了出来。

油灯的光线虽然昏暗,却丝毫压不住那黄金独有的、沉甸甸的光泽。

富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数着。

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想起这一路上子弹呼啸、兄弟喋血的场景。

“一、二、三……十……”  他数得极慢,极认真,仿佛不是在数金条,而是在清点这一路淌过的血和汗,清点狗剩和栓子付出的代价。

“……二十、三十……四十……”

领头的护院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默默地看着他,看着那在昏暗光线下被一根根拨动的金黄,眼神复杂。

那每一根“黄鱼”背后,都是险些丢掉的性命。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当最后一根金条被他指尖点过,富贵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整整五十根,一根,没少。

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袱重新系好,打了个死结。

然后站起身,转向一直守着栓子的领头护院。

他的脸色依旧疲惫,但眼神里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此刻烧得更旺了些。

“兄弟。”富贵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留下,照看好栓子,务必……务必让他挺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栓子惨白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俺……俺得去办少爷交代的正事了。”

领头的护院看着他,重重点了下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字:“小心。”

富贵没再说话,只是弯腰,将那个刚刚数好的、装着五十根“黄鱼”的包袱重新拎起来,掂了掂。

这一次,他觉得这包袱似乎比之前更沉了,沉得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稳稳提住。

他最后看了一眼炕上的栓子和一旁的兄弟,转身,推开房门,脚步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下楼梯,融入了济南城初上的华灯夜色之中。

客栈外,人间烟火依旧,而他却怀揣着浸满鲜血的黄金,走向督军府的方向。

富贵拎着那死沉死沉的包袱,走在济南府花花绿绿的街面上。

两边铺子亮着灯,吆喝声、车喇叭声响成一片,热闹得晃眼。

可他觉着自个儿跟这景儿隔着一层啥,心里头光揣着那坨冰凉的“黄鱼”和这一路的血乎事儿。

他低头瞅了瞅自家这身行头。衣裳破得露了棉,糊满了泥嘎巴、血痂子,汗馊味儿自个儿都闻得见。

就这德行,往督军府那高门台子前一凑,不让人当土匪撂倒才怪!

少爷的大事,可不能毁在俺这埋汰相上。

他强压住‘噌噌’往督军府窜的心火,眼珠子滴溜在街两边扫摸。

真叫他瞅见一家还没上门板的裁缝铺,里头挂着几件现成的衣裳。

富贵一咬牙,拎着包袱钻了进去。

掌柜的抬眼一瞅他这模样,先是一愣,再瞅瞅他手里那沉得坠手的包袱,虽说裹得破破烂烂,可那架势不像空玩意儿,也没敢怠慢。

“掌柜的,捯饬身现成的、能见人的衣裳,越快越好!”富贵嗓子还哑着,话不多,直接拍了块大洋在柜台上。

掌柜的见钱眼开,麻溜儿拎出一套藏青色的细布褂子,料子不算顶好,但干干净净,板板正正。

富贵也顾不得嫌乎了,就在铺子后头拿布帘子一挡,三下五除二把身上那套血哧呼啦的破布条子扒下来,换上了新褂子。

凉飕飕的新布贴肉,刺得那些小伤口生疼,可人也精神了不少。

他把换下来的脏衣裳卷了卷,本想扔了,琢磨了一下,还是塞回了包袱里,这带血的衣裳,可不能乱丢。

给了钱,出溜出裁缝铺,富贵长长吐了口浊气。

换了身皮,心里好像踏实了点,虽说心口窝还是“咚咚”敲鼓。

他扭身又奔督军府那条阔气大街去了。

远远望见那高门楼子、扛枪站岗的兵,他定了定神,抻了抻新褂子的领口,尽量让自家看着像那么回事儿,这才抬脚往那戒备森严的大门口挪蹭。

青石头台阶又高又陡,活像通着天。富贵一步一步往上踩,手心出的汗,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滑得都快攥不住包袱绳了。

眼瞅着就差最后一磴台阶就要够着大门前的平台了,离那大门还有十来步远。

“站住!干么的?!”

一声炸雷似的吆喝猛地砸过来!

门口那俩扛枪的兵反应忒快,几乎同时“哗啦”一抖枪栓,两杆乌沉沉的枪管子一下就端平了,死死瞄住他心口窝!那架势,利索得吓人,根本没半点商量余地。

一股子冰凉的杀气劈头盖脸砸过来,比山里马子的枪口还叫人喘不上气。富贵的脚底板当时就焊在地上了,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他下意识想举手,可怀里那死沉的包袱坠得他胳膊都抬不利索。

“问你话呢!干什么的?!”一个兵瞪着眼又吼了一嗓子,眼珠子像钩子似的把他从头刮到脚,尤其死盯着他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空气一下就冻住了。督军府门前的这股子压力,比荒山沟子里挨枪子儿还让人头皮发麻。

富贵被那两杆枪指着,后脊梁的寒毛‘唰’地全立起来了,冷汗顺着鬓角就往下淌。

他赶紧挤出个笑,那笑比哭还难看,腰下意识就弯了几分,声音都带着颤儿:

“哎呦呦,军爷!军爷息怒!俺…俺是沂州府牛天赐牛团长的人!”

他先把自家少爷的名号报出来,希望能顶点用:“俺是奉了俺家团长的令,特地来…来…”

他心一急,舌头差点打了结,那个要命的词儿差点秃噜出来:“…特地来贿…贿…”

幸好他脑子还没完全吓懵,在最后关头猛地刹住了车,硬生生把“贿赂”俩字咽了回去,憋得脸通红,赶紧改口:“…来面见刘子玉刘副官!对,面见刘副官!有要紧事禀报!”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把怀里那沉甸甸的包袱往前稍稍递了递,仿佛那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和来意。

那包袱此刻在他手里感觉有千斤重,既是要命的由头,也是救命的稻草。

“牛团长?”其中一个士兵眉头拧得更紧了,枪口丝毫没放低,上下又打量他一番,眼神里的怀疑丝毫未减,“哪个牛团长?有啥凭证?刘副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富贵心里咯噔一下,凭证?少爷光给了金条,没给文书啊!

他急中生智,额上的汗也顾不上擦,赔着万分小心说道:“军爷,俺们团长说了,只要跟刘副官提莒县的事,刘副官一准儿明白!俺…俺这儿有团长的‘心意’,务必当面交给刘副官才行!”

他把“心意”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怀里那包硬邦邦的东西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

那士兵的目光果然又一次落在了那个显眼的包袱上,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

另一个士兵仍旧警惕地用枪指着富贵,对同伴低声道:“去个人,通报一声刘副官,问问有没有沂州姓牛这回事。”

先前问话的士兵点了点头,枪口依旧对着富贵,慢慢退后几步,朝大门里喊了一嗓子。

门口紧张的气氛暂时凝固,富贵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那包袱里金条偶尔因他手臂颤抖而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那时间过得,慢得跟蜗牛爬似的,富贵杵在那儿,大气不敢喘,就觉得后脊梁沟子嗖嗖冒凉风。

俩乌黑的枪口跟毒蛇信子似的,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支棱着耳朵,隐约能听见大门里头有脚步声和叽咕声,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就怕里头喊一嗓子“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那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越来越近,奔着门口来了。

刚才进去报信那兵哥儿又出来了,脸皮不像刚才那么绷着了,可那眼神还是在他身上刮来刮去。

他走到门口,朝还举着枪的同伴撇了下嘴,这才扭头对快吓成木桩子的富贵,下巴一扬:

“跟俺进来吧。刘副官正好得空,答应见你一面。”

那俩枪管子这才“哗啦”一声抬起来,可那眼神还跟钉子似的楔在他身上。

富贵心里头那根快抻断的弦‘嗡’地一松,腿肚子一软,好悬没出溜下去。

他赶紧弓下腰,连声道谢:“哎呦!多谢军爷!多谢军爷抬举!”

他不敢磨蹭,手脚并用地迈上最后那磴台阶,紧紧跟在那兵哥儿屁股后头,一脚跨过了那高得吓人的门槛,算是进了这督军府的天罗地网。

一进去,好家伙,一股子肃杀气儿就压过来了。

大院套青砖铺地,宽绰得能跑马,远处还有岗哨和巡逻的兵,皮鞋底子砸在青砖上“咔咔”响,在这空院子里回声老大,听得人心里更发毛了。

领路那兵哥儿闷着头不吭声,只管迈着大步往前走。

富贵拎着那要命的包袱,缩着脖子,小步紧倒腾地跟着,眼珠子不敢乱瞟,就觉得这府里喘气儿都得夹着尾巴。

他死死攥着包袱绳,手心全是冷汗,里头那五十根“黄鱼”,这会儿沉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坠到地底下去。

领路那士兵闷着头,七拐八绕,把富贵引到一处僻静的厢房门口。这地界儿安静得吓人,就听着远处巡逻兵的皮鞋声“咔咔”响,更显得这儿瘆人。

那士兵在紧闭的房门上“咚咚”敲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

“进来。”里头传出一个声音,不高,有点沉,还带着点懒洋洋的劲儿,可听着就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威严。

士兵轻轻推开那扇沉甸甸的木门,侧身让开一点空,拿眼瞥了一下富贵,那意思:进去吧。

富贵赶紧缩着脖子,腰弯得都快对折了,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笑,几乎是蹭着门边挪了进去。

屋里头比外头暗些,一股子墨水和旧书的味儿,还掺着点淡淡的烟味儿。

他抬眼飞快一扫,只见一个穿着军便装、看着挺精干的中年人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头,手里还拿着份文件,眼皮子抬了一下,正瞅着他。

这人眼神亮得很,像能一下子把人看穿咯,准是刘副官没跑儿!

富贵心里头‘咯噔’一下,赶紧上前两步,也顾不上仔细打量,冲着那人就作揖,舌头都有点打绊儿:

“刘…刘长官!俺可算见着您了!俺是沂州府牛天赐牛团长派来的,叫富贵,俺家团长让俺…让俺务必来给您问个好!”

他一边说,一边把怀里那沉得要命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搁在脚边,但那手还没离开包袱绳,像是怕人抢了去。

刘副官没吭声,把手里的文件放下,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就那么看着他,看得富贵后脊梁又开始冒冷汗。

富贵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声音压得更低,更小心:“俺家团长…团长他…他想驻扎在莒县,想请您…请您老给琢磨琢磨,指条明路。”

他把“莒县”和“琢磨”这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楚,边说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刘副官的脸色。

“这点…这点‘土产’。”富贵终于把心一横,手微微颤抖着指了指脚边的包袱,脸上挤着笑,“是俺家团长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务必请您老笑纳…团长说了,万事…都好商量!”

他说完这话,赶紧又低下头,心里跟揣了二十五只兔子似的——百爪挠心,就等着刘副官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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