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几番血战，抵济南（修改）
那马子喊完“脱下裤子来”，自己也觉出味儿不对了。
山谷里那死一样的寂静，对面护卫们脸上那混杂着杀气和荒谬的表情，尤其是那个缩在车辕底下、双手死死攥着裤腰带、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管家……都让他后知后觉地臊得慌。
破毡帽下的脸皮一阵发烫，他猛地一挥手，就想赶紧找补回来：“呃……不是！那啥！俺是说留……”
“下”字还没出口，就听护卫队长眼中寒光一闪，根本不给对方任何纠正错误或发动攻击的机会，气沉丹田，炸雷般怒吼一声：
“打！”
这一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了火药桶！
“砰砰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
刹那间，爆豆般的枪声狂暴地席卷了整个山谷，几乎震聋了富贵的耳朵！
二十支二十响驳壳枪喷吐出密集的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两侧草丛，打得草屑乱飞，泥土四溅。
而那二十支冲锋枪的怒吼更是骇人，连绵不绝的短点射精准得可怕，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就将冒头最近的那一排马子扫倒了下去！
那马子“留”字刚出口，就被至少三四发同时射来的子弹打得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向后栽倒，破毡帽飞起老高，脸上还残留着说错话的尴尬和骤然降临的惊恐。
马子们完全被打懵了！他们预想过对方会讨价还价，会惊慌失措，甚至可能乖乖就范，但绝对没料到对方连一句整话都不让说完，直接就下了如此狠辣的杀手！而且这火力……他娘的比正规军还凶残！
惨叫声、惊呼声、子弹入肉的闷响、以及杂乱无章的还击枪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富贵“嗷”一嗓子，彻底把自己团成了一团，死死趴在车辕底下，双手不仅捂着裤腰带，现在连耳朵也捂上了，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关二爷保佑……打打打！打死这些不要脸的！哎哟喂吓死俺了……”
他能感觉到炙热的弹壳噼里啪啦地掉落在身边的车板上，甚至能闻到浓烈刺鼻的火药味和隐隐的血腥气，每一次枪声巨响都让他像触电般抖一下。
护卫们根本无需指挥，开火后迅速变换位置，依托马车和地形，交叉射击，分工明确。男护卫们持续火力压制，女护卫们则重点清除那些试图瞄准或者冲过来的威胁点，枪法又快又刁钻。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七八十号土匪，一个照面就躺下了十好几个，剩下的被这瓢泼暴雨般的弹雨打得抬不起头，乱作一团，别说劫色了，连保命都成了问题。
山谷里，枪声、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彻底乱了套。
枪声渐歇，山谷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火药味和一种更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方才还喊杀震天的土匪，此刻已没了声息。
七八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草丛里、路边，形状各异，鲜血浸润了泥土，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赭红色。
护卫队的反击精准而致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活口，真正意义上的无一幸免。
护卫们沉默地检查着战场，偶尔给还在抽搐的躯体补上一枪，动作冷静得近乎冷酷。
女护卫们擦拭着冲锋枪枪管，男护卫们则在给驳壳枪更换弹匣，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富贵哆嗦着，手脚并用地从车辕底下爬了出来。
他头发上沾着草屑，脸上蹭满了灰，裤裆那里似乎还湿了一小片，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就在马车不远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八具躯体被并排摆放着，盖上了临时找来的粗布或脱下衣裳。
那是八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眼神锐利的汉子，此刻却一动不动，布片下透出僵硬的轮廓和深色的血渍。
富贵的腿肚子猛地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他扶着滚烫的车轮，才勉强站稳。
感觉浑身的血“唰”地一下全凉了，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后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透不过气来。
八…八个！
这才刚出天牛庙村多远？
满打满算不到十里地！
少爷交给他的四十个人，还没见着济南府的城墙砖，就先折了八个！八个跟着牛家卖命的弟兄！
他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方才激烈的枪声似乎还在回荡。
他仿佛又看到那几个汉子利索地抽出驳壳枪、毫不犹豫挡在外围的身影……可现在，他们躺在那儿了。
“老…老天爷啊……”富贵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您…您这是真要玩死俺啊……”
这损失太大了！大到他根本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少爷交代！
少爷信任他，把这么要紧的差事和这么多条人命交给他，可他……他这才刚开头，就捅了这么大篓子！这哪是护送，这简直是拿人命填坑！
就在这时，一只沉重而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一拍，力道不小，差点把腿软的富贵拍得坐到地上，但也将他从冰冷的绝望中猛地拽回了几分神志。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护卫队长就站在身前。
队长脸上溅了几点已经发暗的血渍，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只是那锐利中此刻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
他身上的粗布衣裳被硝烟熏染出片片灰黑，还带着浓烈的火药味。
“管家，”队长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压下了富贵心头的惊涛骇浪，“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更不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的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那八具盖着的遗体，眼神微微一暗，但旋即又变得坚硬起来：“弟兄们走了，是条汉子！没给咱牛家丢人！他们挡了刀子，护住了车，护住了东西，也护住了咱们剩下的人。
这笔账，咱得记着，但不是现在算。”
队长的手依旧按在富贵的肩上，似乎要藉此传递过一些力量来：“咱们的活儿，是少爷交代的死命令！是把东西和话，囫囵个儿、安安稳稳地送到济南府刘副官手里！这地界不太平，耽搁一刻就多一刻的风险。
弟兄们用命给咱换来的道儿，咱不能白费了。”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咱们把这八位兄弟先就地埋了，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让野牲口糟践了。
做得利索点，标记做好，等咱们回来，或者日后太平了，再来起灵送回牛家风光大葬。”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富贵：“埋了人，咱们就得立刻上路！管家，你得稳住！你是主心骨，你慌了，弟兄们心里更没底！少爷的信重，可都还在你身上扛着呢！”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富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是啊，少爷的信重……东西和话……任务还没完成！
他看看队长坚毅的脸庞，又看看周围虽然沉默但眼神依旧坚定的护卫们，尤其是那些女护卫，她们脸上除了肃穆，并无惧色。
一股莫名的、微弱的勇气，仿佛从脚底板慢慢又渗回了一点到他那快凉透的心窝子里。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努力挺了挺那依旧有些发软的后腰，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带着点颤，却多了份决断：
“中……中！队长你说得对！埋……埋弟兄们！然后，赶路！”
众人沉默着行动起来，寻了处向阳的坡地，用刺刀、短锹甚至双手，奋力挖开冰冷的泥土。
没有棺木，只能将八位弟兄用尽量干净的布裹好，轻轻放入土坑。
每一捧土落下，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富贵站在坑边，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轮廓逐渐被黄土掩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眶干涩发烫，心里堵得慌。
护卫队长找来一块略显平整的石块，用匕首狠狠刻下“牛家八义士”几个歪斜却深重的字，用力插在坟头。
简单的仪式结束，队伍甚至来不及过多悲伤，便再次开拔。
空气中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新的危险已如影随形。
正如护卫队长所料，这条路根本就是用血铺出来的。
刚刚离开那埋着弟兄的山谷不到十里，侧翼山林里便又响起冷枪，一个走在边缘的男护卫应声倒地。
队伍瞬间再次收缩，冲锋枪的火舌狂暴地舔舐着可疑的林地，却只惊起几只飞鸟，连偷袭者的影子都没摸到。
此后，几乎每隔十几里，类似的袭击便会以不同的方式上演。
有时是三五成群的散兵马子放冷枪试探，有时是几十号人试图拦路强攻，有时甚至只是在险要处滚下落石制造混乱。
马子们似乎嗅到了这队人马携带“硬货”的气息，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轻易放弃。
护卫们以惊人的毅力和战斗力一次次击退敌人，但每一次交火，都意味着减员。
子弹带走生命，有时只是一个照面，一个刚才还在并肩作战的身影就轰然倒下。
男护卫们凭借驳壳枪近战凌厉，往往冲杀在前，损失最为惨重。
女护卫们手中的冲锋枪虽是火力支柱，但亦有被冷枪或流矢击中者。
富贵从一开始的惊惧尖叫，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地蜷缩和颤抖。
他眼睁睁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减少，出发时那令人心安的四十一人队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每一次清点人数，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马车上的“硬通货”依旧沉甸甸的，仿佛吸吮着鲜血才能如此沉重。
车轮滚滚，碾过的不再是普通的尘土，而是凝血的征途。
当高耸的济南府城墙那灰蒙蒙的轮廓终于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时，队伍几乎是从一场刚刚结束的遭遇战中冲杀出来的。
富贵被人从车辕底下扶起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曾经浩浩荡荡的队伍，此刻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十几个人，人人带伤，血污满身，衣裳破碎，疲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
那二十名英姿飒爽的女护卫，此刻只剩七八人，且个个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手中的冲锋枪枪管都已灼烧得变了颜色。男护卫更是只剩寥寥四五人，相互搀扶着才能站稳。
来时四十一人，抵达济南城下，仅余十三人。
二十八条鲜活的人命，连同他们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和梦想，永远留在了这条从天牛庙村到济南的血色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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