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返程(修改)
富贵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回了那条背静胡同里的悦来客栈。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头门,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呼噜,连眼皮都没抬。
他摸黑上了二楼,推开自家那间房门,一股子冲鼻的草药味儿混着血腥气直往脑门钻。
油灯苗还忽闪着呢,领头那护院正坐在炕沿边的板凳上打盹,听见动静‘激灵’一下就醒了,手下意识就往腰里摸,看清是富贵才松了口气。
“富贵哥,你可回来了!”他赶紧站起来,一脸倦容,“事儿…办的咋样了?”
富贵没顾上答话,眼先瞅向炕上。
红叶在那儿躺着,脸还白得吓人,可喘气听着匀乎多了,不像早先那样呼哧带喘扯风箱似的。
脑门子上换了块干净白布,旁边盆里的水也清亮了。
“红叶…他们咋样了?”富贵嗓子哑得厉害,话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带着自己都没觉出来的哆嗦。
领头护院脸上总算有点笑模样:“烧退了!那阵真吓煞人,浑身滚烫,直说胡话。
俺又按方子给他硬灌下去一碗药,天蒙蒙亮的时候,那汗出得跟瓢泼样,热乎劲儿也跟着退了。
这阵儿睡得踏实了。
郎中中途又来瞧了一回,说伤口没再红肿流脓,算是……算是从阎王爷手指头缝里钻出来了!
就是人亏空得忒厉害,得好好将养些日子。”
富贵听着,没吱声,一步一步挪到炕沿边,伸出那粗拉的手,轻轻探了探伤得最重的红叶的脑门。
入手是一片温凉的汗,不再是那吓死人的烫了。
他又低头仔细瞅了瞅栓子的脸,虽说还虚着,可眉眼里那层死气散了。
看到这儿,富贵心里头那根一直死死绷着的弦,到这会儿才真正地、彻底地松了下来。
他身子晃荡了一下,赶紧伸手把住炕沿,才算没瘫地上。
“退了就中…退了就中啊…”他喃喃着,像是说给护院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一道上,狗剩没了,二莽子他们都没了,红叶要是再……他真不知道回去咋跟少爷张嘴,咋跟自家交代。
他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浑身劲头儿像是被抽干净了,就剩下没边没沿的累和后怕。
可瞅着炕上喘气匀乎的栓子,心里头那点从督军府带回来的微弱亮光,好像也稍微亮了点儿。
至少,兄弟的命,暂且是保住了。
天刚擦亮,富贵眼皮子都没沉利索,心里头揣着事儿,根本睡不踏实。
他胡乱灌了几口客栈送的糊粥,就又拎起那颗悬了一宿的心,又替下领头的护院照顾了一会栓子,紧赶慢赶又奔了督军府。
这回算是轻车熟路了,他特意又把那身藏青褂子抻了抻平,虽说心里头还是“咚咚”打鼓,可脚底下稳当多了。
邪门了,昨天那俩横眉立目的门岗,今儿个瞧见他,眼皮子一搭,居然没拦没问,其中一个还极不显眼地朝他歪了下头,直接就让他进去了。
看来刘副官是递过话了。
富贵心里头那点小火苗‘噗’地又亮堂了几分,他缩着脖子,加快步子,穿过那依旧安静得吓人的大院子,径直摸到刘子玉那屋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抬手敲门,里头刘子玉那不高不低、有点懒洋洋的声音就传出来了:“进来。”
富贵推门进去,看见刘子玉早就坐那儿了,正瞅着文件,手边茶杯还冒着热气。
见他进来,刘子玉眼皮子撩了一下,没啥多余表情,直接就从抽屉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个牛皮纸的信封,封得死死的。
另一样是张纸,上头盖着鲜红的大印,看着就挺唬人。
刘子玉把这两样东西往桌边一推,下巴一扬:“委任状,还有封信,拿回去,原封不动交给恁家牛团长。他瞅了,就明白我啥意思了。”
富贵赶紧上前,两只手捧宝贝似的接过那两样东西。
那委任状摸着挺沉手,红戳子鲜艳夺目。
那信封装得鼓鼓囊囊,里头肯定不止一张纸。
他心口窝跳得厉害,知道这玩意儿就是少爷盼星星盼月亮想要的“路条”,也是他拿命换来的结果。
“哎!是!多谢刘长官!俺指定亲手交给团长!绝不敢误了您的事!”富贵连声答应,腰弯得快折了,恨不得当场磕一个。
“嗯,去吧。”刘子玉摆摆手,像撵苍蝇似的,眼光又落回文件上,不再搭理他。
富贵紧紧攥着那委任状和信,像攥着他和少爷的身家性命,倒退着挪出房门,轻手轻脚带上门。
直到一脚跨出督军府那高门台子,站在清早闹哄哄的街面上,他才敢偷偷仔细瞅一眼手里那沉甸甸的“前程”。
日头光照在那红彤彤的大印上,晃得他眼晕。
他不敢多看,赶紧揣进怀里贴肉藏严实了,这才长长地、狠狠地吐出一口憋了老半天的浊气。
成了!这要命的事儿,总算叫他办成了!
在济南府又待了三四天,大部分的护院都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只有红叶还躺在炕上,虽说小脸总算有点活人颜色了,灌药吃饭也顺溜了,伤口结了层硬痂,没再反复。
富贵心里头那块大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
他不敢再磨叽,少爷还在家眼巴巴等着信呢!
这回,说啥也不敢再走那些要人命的荒山野道了。
他寻了家车马行,咬咬牙雇了一辆带篷子的骡马车,价钱是肉疼,可瞅着栓子那风吹就倒的样儿,想想来时候路上的血乎事儿,这钱花得不冤!
他把车里铺上厚厚一层干草,又垫上从客栈淘换来的旧褥子,和两个没怎么受伤的护院,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挪上车,让他能半倚着,少受点颠簸。
那几包沾血的旧衣裳和金条换来的委任状、信件,被他拿油布裹了又裹,死死缠在腰里,贴肉藏着。
骡马车‘哒哒’地驶出济南府那高门楼子时,富贵回头瞅了一眼,心里头五味杂陈。
这地方,他算是拿命蹚了一遭。
赶车的是个老把式,道儿熟,赶着车稳稳当当走在光溜的官道上。
道两边时不时能看见村落庄子、庄稼地,也有零星的小驿站歇脚,瞧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再不用竖着耳朵听风声鹤唳,再不用饿得啃草根嚼树皮。
栓子在车篷子里多半时候昏睡着,偶尔清醒了,就瞪着眼瞅篷顶,或者跟富贵他们搭咕一两句,劲儿虽弱,可眼神亮堂多了。
领头那护院也松了紧绷的弦,抱着胳膊倚着车梆打盹,就是手还习惯性地搭在腰里的家伙上。
富贵坐在车辕边,瞅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听着车老板偶尔哼唧两句野调,吹着不再带血腥气的野风,真跟隔了一辈子似的。
这一趟差事,真像是去阎王殿门口打了个转又爬回来了。
骡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过州穿县,查验路引,富贵早用剩下的大洋打点妥了,一路再没出啥幺蛾子。
几天后,当天牛庙村那熟悉的土路和远处趴着的土房轮廓终于能瞅见时,富贵觉得眼圈有点发热。
村口那棵老槐树越来越近,几个光腚娃娃在树下疯跑。
骡车‘吱吱呀呀’轧过熟悉的黄土,惹得几条土狗懒洋洋地汪汪了两声。
总算…囫囵个儿回来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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