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啥我不跟他闹?爷们儿要脸!
这人二十出头,穿着件黑色的风衣,料子看着就好,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脚上是双锃亮的皮鞋,鞋尖都能照见人影。最扎眼的是他大晚上还戴着副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有些刻薄的嘴角。
他收起伞往墙角一靠,抖了抖风衣上的水珠,动作散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嚣张。这人正是丁阿飞,东平街有名的小开,这半条街的房子都是他家的,靠着祖产收租过活,整天游手好闲,刁钻撮掐,专爱欺压穷人。
老板娘阿香伸头一看来人是房东,赶紧从后厨跑出来,脸上堆着笑:“飞哥,这么晚了还出来,搞些宵夜吃吃啊?您坐,稍等哈,我这就给您安排。”她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声音都有些发颤。
丁阿飞嗤了声,摘下墨镜随手往桌上一扔,露出双吊梢眼,眼神里满是不屑。他大摇大摆地走到王北海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把腿往另一张椅子上一翘:“不急,咱们先来谈谈这房租的事情,谈妥当了再弄个小酒咪咪也不迟。”
阿香脸上的笑僵住了,不解地问道:“飞哥,不是还没到收租的时候吗?这个月的房租我刚交完啊。”
丁阿飞把玩着手里的墨镜,漫不经心地说:“阿拉可不是来跟侬收租的,是告诉侬下个月房租就要涨到 18块。”
“18块?”阿香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咱们谈好的是 16块的呀,怎么好随便涨价的啦?冬季生意清淡的很,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
阿香说着眼圈就红了,蹲下去捡抹布时,肩膀微微发抖:“我男人去年生了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还卧在床上,两个娃要上学堂,一家人就靠这小饭馆活命……飞哥,您就行行好,别涨了好不好?”
丁阿飞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踢了踢桌子:“只涨了2块而已,现在什么不涨价?米涨了,煤涨了,连酱油都涨了,阿拉涨侬2块房租怎么啦?”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刁钻的笑,“下下个月还要涨,涨到20块,侬不租有的是人排队等着租呢。”
阿香闻言站起身,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18块……我真的付不起啊,这饭馆本小利薄,除去本钱和现在的房租,剩不下几个钱,再涨,这饭馆就真的开不下去了……”她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绝望,“我一家人可怎么办啊!”
丁阿飞却像是没听见,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根烟叼在嘴上,阿香赶紧摸出火柴给他点上。他吸了口烟,吐出个烟圈,慢悠悠地说:“开不下去就别开了,女人家抛头露面也不容易,让侬男人出去找活干呗。”
“他要是能干活,我还能这么难吗?”阿香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油腻的围裙上。
“那侬就去做点别的,瞧侬还有几分姿色,出去挣个快活钱,没有门路,阿拉可以帮侬介绍。”丁阿飞捏着下巴盯着阿香上下打量。
王北海在旁边听得眉头直皱,手里的酒杯“咚”地一声掷在桌上,酒都洒出来了些。他刚要开口,就被谭济庭按住了,谭济庭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可王北海哪忍得住,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丁阿飞桌前:“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谈好的房租怎么能随便涨价?还满嘴喷粪,真是恬不知耻!”
丁阿飞抬眼瞥了面前之人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里满是轻蔑:“侬算个什么东西?这是阿拉的房子,阿拉想租多少就租多少,关侬屁事?”
王北海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尽量让语气平静:“话不能这么说,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当初说好16块,现在说涨就涨,不合适吧?”
“诚信值几个钱?”丁阿飞翻了个白眼,也腾地站起身,指着王北海的鼻子,“阿拉跟侬讲诚信,侬愿意给阿拉钱花吗?小赤佬,别多管闲事,不然别怪阿拉不客气!”
说着,他伸手就想去推王北海。王北海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拉。
“啊……”丁阿飞疼得叫了一声,腰瞬间弯了下去,像只被拎住脖子的黄鸡,脸上的嚣张劲儿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表情。
“侬敢跟阿拉动手?反了天啦!”丁阿飞疼得龇牙咧嘴,另一只手想去掰王北海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王北海手上又加了点劲,冷冷地说:“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丁阿飞见拿对方没有办法,就转头冲着老板娘阿香吼道:“侬个臭八婆,阿拉说今天怎么这么硬气,原来是仗着有人给侬撑腰!是不是跟这小赤佬睡了,让这小子替侬出头?”
“飞哥,不是的,他们只是来吃饭的……”阿香吓得脸色发白,赶紧上前想拉开他们,对于丁阿飞的侮辱之言也没空理会,她不敢把事情闹大,等这些客人走了,以丁阿飞的性子,倒霉的还是她。
“快放开!”丁阿飞疼得额头上冒出汗珠,“侬知道阿拉是什么人吗?阿拉爸爸是丁记商行的老板,在徐家汇谁不认识我丁阿飞?惹恼了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郑辛强在旁边攥紧了拳头,指节“咔咔”响,谭济庭也皱着眉站了起来,黄永清则紧张地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
角落里的老先生却像是没瞧见这一幕,依旧慢悠悠地喝着黄酒,仿佛眼前的冲突与他无关。
王北海冷笑一声:“丁记商行?没听过。我只知道你叫阿飞,阿飞在我们北方就是街溜子,用你们上海话叫:小瘪三!”
“侬骂谁小瘪三?”丁阿飞气得脸都红了,挣扎着想挣脱。
王北海手上猛地一松,丁阿飞没防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丁阿飞站稳后,边朝门口退边指着王北海骂道:“小赤佬,有种别走,侬给阿拉等着,阿拉非找人卸侬条胳膊!”
这时大民和老常也出来喝酒解闷,站在饭馆门口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大民本就性子直,遇见不平事,则义愤填膺,要出手教训丁阿飞,却被老常一把拦住。
“好啊,你们,都跟我丁阿飞作对是吧?咱们走着瞧!”丁阿飞见势不妙放下一句狠话就要离开。
“还有侬,等着阿拉来收铺子吧!”丁阿飞又换上了刁钻撮掐的嘴脸恶狠狠地转头冲阿香说道。
阿香焦急,手不停搓着腰间围裙,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老者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威严:“阿飞,差不多就行了。”
丁阿飞听到这声音,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看清说话的人时,他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老爷叔,您怎么在这儿?阿拉刚才没注意,打扰您喝酒了……”
老者放下酒杯,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阿香这饭馆开得不容易,房租就别涨了,按原来的价钱算。”
丁阿飞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老爷叔,这……这是阿拉爸爸定的规矩,房租得随市价涨……”
“小丁的规矩大,还是阿拉的规矩大?”老者的眼神冷了下来。
丁阿飞身子一僵,赶紧点头哈腰:“当然是您的规矩大!不涨了不涨了,就按 16块算,以后都不涨了。”他偷偷瞪了王北海一眼,拿起桌上的墨镜往脸上一戴,“阿拉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连伞都忘了拿。
饭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煤炉“呼嗒”的声响。阿香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老者连连鞠躬:“多谢周先生,多谢周先生……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老者摆了摆手,没说话,继续喝他的黄酒。
王北海几人都看呆了,这老者看着普普通通,没想到丁阿飞这么怕他。果然,在上海能被称爷叔的都不是一般人。
过了好一会儿,王北海才回过神,对着老者举起酒杯:“先生,您真是厉害!那小子一看就不好惹,见了您却服帖的很。”
老者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几人望着坦然自若坐着喝黄酒的白发老者,对老者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大民与老常这时候也走进屋里,找了个座位坐下。
王北海觉得这两人眼熟,好像在设计院见过,一阵攀谈过后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这不巧了嘛,他与大民一见如故,便把大民和老常也喊了过来。桌子太小坐不下,老板娘阿香干脆给他们拼了桌,赶紧加了两副碗筷,热情招待。
大民坐下后,聊起刚才丁阿飞的事,还是愤愤不平。
王北海拍着胸脯又说:“那小子太嚣张了,欺负一女人算什么本事,要不是看他是个怂包,我早揍他了!”
说到这里王北海开始起范:“为啥我不跟他闹?爷们儿要脸!咱是一北京孩子,来到上海,得对得起这份工作,对得起国家信任,其他的,玩儿去!”
其余人听了王北海这话,纷纷点头称是,对王北海又刮目相看了几分。
几人围着饭桌,边吃边谈,强子与老常也是交头接耳,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饭桌上的菜就已经光盘。清爽的老者又不动声色走进后厨加了几个炒菜。
过了十几分钟,老者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阿拉老家伙困倦了,就先回家困觉去了,你们慢慢喝。”
王北海赶紧起身:“我们送您!”
“不用不用,家就在附近。”老者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折扇,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又坐了一会儿,几人也准备结账了。王北海和老坛翻出钱包,强子也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几人凑在一起数钱。
老板娘阿香走过来,笑着说:“不用了,刚才周先生已经结过帐了。”
本来阿香怎么也不肯收老先生的钱,人家帮了自己大忙,她又怎么好意思收钱。怎奈老者执意要付,说是不收他就再也不来了。阿香怕失去这位老爷叔的庇护才勉强收下。
“啥?”王北海愣住了,“他啥时候付的?”
阿香有些尴尬:“老先生去后厨加菜的时候,偷偷把钱塞给我了,还说让我别告诉你们,怕你们不好意思。我不收,他非要付。”
王北海看着老者坐过的位置,心里热乎乎的,他举起酒杯对着门口的方向敬了敬:“讲究!”
这时,老常找老板娘要了几个袋子,把桌上的剩菜打包:“扔了可惜,带回宿舍明天热着吃。”
强子眼睛直勾勾盯着剩菜,看着老常兴奋的眼神,他的心都在滴血,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为啥自己不早点提出来,这些菜够他们宿舍吃两顿宵夜了。
黄永清从刚才要不要掏份子钱出来的纠结情绪中释放出来,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来上海前,他还担心跟舍友和同事们处不好,现在觉得,这些人虽然看着粗犷,心却都是热的。
离开小饭馆,几人勾肩搭背,醉醺醺走在湿漉漉的衡山路街道上,正顺着来时的路返回蕃瓜弄。
这时,后面忽然多出十来道狭长的身影,昏黄的路灯下,人影手中都握着木棍,正是小开丁阿飞带人跟踪他们,伺机报复。他答应过老爷叔不找阿香的麻烦,可没说不找这些人。作为东平街有头有脸的小开,他本不应该与这些市井混混有瓜葛,怎奈丁阿飞却是喜欢与这些人厮混在一起。
眼看到了衡山路宿舍附近,王北海忽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立刻小声告诉了老坛和大民他们。细雨中,几人的酒瞬间清醒了,六人假装没有发现,却暗中做好了战斗准备。
老坛雷达部队军人转业,身手不错,大民也是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加上从小打架的王北海,三人不约而同走在了后面,随时准备出手。
他们不会主动惹事,但是,事情找上门,他们也不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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