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傻子与骗子,与一杯酒的距离
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夜空下,空气里没有海盐的清新和烤肉的香甜,只有发酵过度的廉价啤酒、劣质香烟和无处安放的绝望混合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漂亮国,芝加哥,一家开在铁轨旁,名字土到掉渣的“老爹酒馆”。
“轰隆隆——哐当!哐当!哐当!”
一列沉重的货运列车呼啸而过,整个酒吧都跟着剧烈震颤,桌上的酒杯叮当作响,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这间破败的木屋随时都会散架。
每一次的轰鸣,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人的神经上。
角落的卡座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桌上摆着一瓶喝掉了大半的杰克丹尼,两个空杯子,还有一个满的。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着烈酒。
他喝酒的样子不像是在品尝,更像是在执行一道程序,一道用酒精麻痹神经、烧灼灵魂的程序。
他那双凌厉的双眼,此刻却黯淡得像两块被水浸透了的余烬,看不见半点光亮。
零坐在他对面,依旧是那副三无少女的精致模样,只是她面前的杯子里是清水。
她没有劝阻,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个最沉默的守望者。
路明非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
他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一场黑帮大佬的最终谈判现场,而他就是那个随时可能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被拖出去沉江的倒霉马仔。
他想说点什么,想活跃一下气氛,想讲个“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之类的烂笑话。
但他一抬头,看到楚子航那张比西伯利亚冰原还冷的脸,所有到了嘴边的骚话都瞬间冻成了冰碴子,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师兄……那个……要不,咱换个地方?”
“这儿也太破了,火车一来跟地震似的,喝酒都没气氛。”
憋了半天,路明非搜肠刮肚,挤出这么一句自己都觉得蠢的话。
楚子航没理他,机械地抬手,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昏暗的灯光下晃动,映出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师兄,你……你少喝点吧,这玩意儿伤身。”
“真的,我上次看健康讲座,专家说……”
路明非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都觉得这废话苍白得可笑。
跟一个能手撕死侍的怪物谈酒精伤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又一列火车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碾过,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在这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短暂死寂里,楚子航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每个字都带着血沫。
“她说……她喜欢看科幻片。”
路明非愣住了,没跟上这突如其来的频道切换。
“她说不喜欢看爱情片,因为里面的男女主角都太蠢了,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吵上半天,矫情。”
楚子航盯着杯子里的琥珀色液体,像是在看另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可她自己却会因为电影里一只机器狗为了保护主人而牺牲,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肿得像核桃。”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陈述那些被强行从记忆深处挖出来,带着血肉的碎片。
他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却毫无反应。
“她说水族馆里的鲸鲨,像一座会游泳的孤独岛屿,又温柔又巨大。她说我们下次再一起来看它。”
“她说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位置,下午四点的阳光最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能闻到书页和阳光混合的味道,睡午觉最舒服。”
“她说仕兰中学后面那条小吃街的章鱼小丸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一定要加双份的木鱼花和海苔碎,不然就没了灵魂。她会把最好吃的第一颗给我……”
他每说一句,就喝下一大口酒。
那些曾经被他深埋在记忆最底层,被无形的力量格式化,此刻却伴随着剧痛翻涌而出的画面,被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一片一片笨拙地重新拼凑起来。
路明非彻底沉默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子航。
不是那个在战场上挥舞着村雨、如魔神般冷酷无情的师兄。
不是那个在课堂上永远面无表情、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面瘫机器人。
而是一个……弄丢了自己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却连怎么弄丢的都记不起来的迷路孩子。
楚子航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玻璃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忘了。”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重鼻音,像是冰川深处传来的压抑崩裂声。
他抬起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我忘了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像……像燃烧的枫叶。”
“我忘了我曾经答应过她,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再一起去看那头叫‘孤独岛屿’的鲸鲨。”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路明非,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茫然和自我怀疑。
“路明非。”
“嗯,师兄,我在。”
路明非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像个等待审判的士兵。
“你说……”
楚子航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随时会被下一趟列车的轰鸣碾碎。
“被一个骗子骗了这么久,是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傻子?”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无声无息地捅进了路明非的心脏,然后狠狠一搅。
他看着眼前的楚子航,这个永远骄傲、永远强大、永远是所有人主心骨的师兄,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在问他,自己是不是个傻子。
路明非想说不是的师兄你别这么想,想说那不是你的错,想说那娘们儿段位太高了换谁都得栽。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在此时此刻,都显得那么虚伪、廉价且苍白。
安慰一个正在崩塌的男人,就像试图用创可贴去粘合一座裂开的冰山。
他只是伸出手,一把拿过了楚子航面前的酒瓶,给自己那个一直空着的杯子也倒满了,酒液因为手的微颤而溅出了几滴。
然后,他举起杯子,对着楚子航,重重地碰了一下。
“砰”的一声脆响,在嘈杂的酒吧里异常清晰。
“师兄。”
路明非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嬉皮笑脸。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骗子。”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傻子。”
“我只知道,今晚,我陪你喝。”
说完,他仰起头,闭上眼,将一整杯辛辣如火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烈酒烧过喉咙,像一条火龙冲进胃里,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他没有停,直到杯子空了,才重重地把它顿在桌上。
他抹了把嘴,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楚子航黯淡的瞳孔里,映出了路明非通红的眼睛。
他沉默地拿起自己的杯子,也跟着一饮而尽。
路明非抢过酒瓶,又给两人满上。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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