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傻子的酒,骗子的影
酒液烧过喉咙,像一条火龙直冲进胃里,呛得路明非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喝酒,是在吞一团烧红的炭。
但他没停,直到杯子空了,才重重地把它“咚”一声砸在桌上,溅起的酒沫星子像是某种悲壮的礼花。
他胡乱抹了把嘴,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
楚子航黯淡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路明非那张写满“豁出去了”的衰脸。
他沉默地拿起自己的杯子,也跟着一饮而尽。
没有丝毫停顿,动作精准得像是执行了千百遍的程序。
“再……再来!”
路明非抢过酒瓶,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又给两个杯子倒满。
“师兄,今儿个不醉不归!谁先趴下谁是孙子!”
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什么男子气概,什么最后防线,全都在这廉价威士忌的冲刷下变成了狗屁。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陪着这个男人,一起沉下去。
沉到烂醉如泥,沉到人事不省,沉到能把那些该死的记忆暂时忘掉。
楚子航没说话,只是又一杯酒见了底。
“砰!”
又是一记重击,廉价的玻璃杯在桌面上发出垂死的哀鸣。
路明非感觉自己的胃里像有个水泥搅拌机,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把廉价威士忌的灼热、隔夜披萨的酸腐,还有他那点可怜的男子气概,全都搅成了一锅令人作呕的滚烫浆糊。
那股味儿直冲天灵盖,他觉得自己随时会像一条缺氧的鱼一样,从鼻孔里喷出绝望的泡泡。
但他死死憋着。
他怕一吐,就泄了这辈子好不容易鼓起来,唯一 一次能昂首挺胸站在楚子航面前的这口气。
今晚,他不是那个在网吧角落靠泡面和可乐苟活的衰仔路明非,他是卡塞尔学院S级学员,是楚师兄的陪酒小弟,是铜墙铁壁,是最后一道防线。
虽然……这道防线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决堤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楚子航没看他,只是低着头,又给自己倒满了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他的动作精准得像是在给一台精密的杀人机械校准零件,没有一滴酒液溅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俊美却毫无血色的侧脸,那双黯淡的双眼里,一抹妖异的猩红正在疯狂蔓延、搏动,像是心脏在眼底跳动,那是血统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濒临崩溃的危险信号。
他像一台设定了“自毁”程序的机器,正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最后的指令。
“师兄,慢点……这破酒兑了水都上头。”
路明非的嗓子干得像是在吞砂纸,他努力挤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要不……咱换个地方?我知道有家烤串儿,上次老大带我去过,那腰子一绝,而且老板娘贼正点,腿特长……我请!”
“就当……就当提前给你庆祝,庆祝你找回了……嗯,重要的东西?”
他胡言乱语,想用自己那套插科打诨的本事,把这个沉浸在自我毁灭里的男人从深渊里拽出来哪怕一厘米。
哪怕只是让他分神,骂自己一句“无聊”都行。
可楚子航没有回应,只是又一杯酒见了底。
空杯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块墓碑。
“哐当!哐当!哐当!”
又一列货运列车碾过头顶的铁轨,整个酒吧都在这股蛮横的力量下呻吟。
劣质的玻璃窗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路明非感觉自己屁股下的椅子都快散架了,他死死抓着桌沿,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从椅子上滑下去。
要是在这历史性的悲壮夜晚摔个狗吃屎,那可就太TMD丢人了。
就在这轰鸣与死寂交替的间隙里,零动了。
她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个与这间破败酒吧格格不入的精致人偶,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她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绕过桌子,走到已经开始眼神发直、嘴里嘟囔着“再……再来一杯……嗝……老子今天……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路明非身边。
然后,她伸出那只看起来纤细得能被风吹断的手,一把揪住了路明非的后衣领。
下一秒,路明非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垃圾堆里喝醉了的流浪猫,被毫不费力地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喂!三无妞你干嘛!放开我!我还能喝!”
路明非徒劳地在空中蹬着腿,活像一只被命运扼住喉咙的鸭子。
“师兄……我还能陪你……战斗到天亮……”
零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是拖着他往外走。
她那张精致得像人偶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路明非挣扎时,他那沾满酒气的袖子蹭到她手臂上,她只是侧身避开,动作流畅而高效,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路明非从那细微的动作里读懂了。
那不是嫌弃,那是一种对低效行为的彻底否定,一种对无用功和干扰项的物理清除。
在他还在用吹牛逼的方式表达兄弟义气时,她已经用最直接的方式开始处理问题了。
他那双匡威帆布鞋的鞋底,在沾满油污和酒渍的地板上,划出两道充满屈辱的长长痕迹。
他放弃了挣扎,像一袋没人要的垃圾,任由自己被拖拽着。
他回头,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看着那个依旧坐在卡座里、被昏黄灯光和浓重阴影包裹的身影。
楚子航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离去,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倒酒、饮尽的动作。
那个小小的卡座,就是他的尼伯龙根。
一个只有他自己,和那些刚刚被唤醒记忆碎片的囚笼。
……
冰冷的夜风混着铁轨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让路明非打了个激灵,酒意醒了大半。
他被零像扔麻袋一样扔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屁股硌得生疼。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破败的酒吧,招牌上“老爹”二字在霓虹灯下闪烁,像一只疲惫的独眼。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陪楚师兄喝?”
路明非仰头看着零,声音嘶哑,带着一股浓浓的不甘。
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双淡漠的蓝色眼眸里,映着芝加哥冰冷的夜色。
“乙醇无法修复崩塌的世界观,只会加速神经元的不可逆坏死。”
她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根据我的初步评估,他的乙醛脱氢酶活性极低,酒精代谢能力远低于常人。”
“刚才那七杯威士忌,已经足以对他的心肌细胞造成显著损伤,并大幅度拉低他血统失控的阈值。”
“再喝下去,他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因急性酒精中毒诱发心搏骤停,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七,是在失控中爆血。”
“你所谓的陪他喝死,是在以极高的效率谋杀他。”
她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每一刀都割在路明非那点可怜的“兄弟义气”上。
“而且,你太吵了。”
零补充道。
“你的存在,干扰了他自我封闭和情绪沉淀的进程。换句话说,你在这里,他连安静地崩溃都做不到。”
路明非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是啊,自己除了咋咋呼呼地喊着“师兄我陪你”,还能干什么?
连师兄的身体数据都一无所知,只会用最愚蠢的方式添乱。
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显得像个滑稽的笑话。
零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还在发愣的路明非塞了进去,然后对司机报上了酒店的地址。
全程,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坐在路明非身边,像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路明非看着玻璃上自己那张颓丧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个坐在尼伯龙根里的师兄一样,都是个傻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那间名为“老爹”的酒吧里,楚子航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个空酒瓶。
吧台后所有的廉价威士忌,都被他一个人喝光了。
酒保看着这个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东方男人,识趣地没有上前。
他见过太多在深夜买醉的失意者,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喝酒的姿态不像是在寻求解脱,更像是在执行一场漫长的凌迟。
楚子航把几张皱巴巴的美元压在杯子下,站起身,走出了酒吧。
他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重新插入鞘中的利剑,只是剑刃上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纹。
他没有打车,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芝加哥的午夜寒风刺骨,吹在他单薄的衬衫上,他却毫无所觉。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像一个孤独的默剧演员,在空旷的舞台上表演着无人观看的悲剧。
他路过一家橱窗,里面陈列着最新款的婚纱。
雪白的裙摆在灯光下圣洁无瑕,美得不真实。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
那双泛着猩红的双眼里,恍惚间映出了一抹火红色的影子。
那影子一开始很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裙摆在风中飞扬,像燃烧的枫叶,像盛夏的烈阳,像她那天在中考结束后,站在阳光下对他灿烂微笑的模样。
那些被遗忘的声音,被尘封的画面,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挟裹着尖锐的玻璃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冲刷。
每一个字,每一帧画面,都在嘲笑他,他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傻子。
他像一个迷失在钢铁森林里的幽灵,在寻找一条永远也找不到的回家的路。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橱窗里那圣洁的白色,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的玻璃。
玻璃上,映出他自己苍白而陌生的脸,和那双燃烧着痛苦,不属于人类的金色眼瞳。
一个怪物。
“骗子……”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散了。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骗子”,究竟是在说那个给了他整个夏天、又偷走了他所有记忆的女孩。
还是在说镜中这个……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守护不了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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