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傻瓜的刀，骗子的晨光
希尔顿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凌晨四点，路明非觉得自己像一张在铁板上被反复煎烤的葱油饼，翻来覆去，里外都是焦的。
他瞪着天花板上那盏过分奢华的水晶吊灯，感觉那玩意儿像一只由无数水晶眼珠子组成的巨大苍蝇复眼，正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嘲笑他。
距离他被零像拎小猫一样从那间破酒吧里揪出来，已经过去了足足五个小时。
酒精的后劲让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但更要命的是一种从心脏里烧起来的焦灼感，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他的心尖上开急行军拉练。
师兄怎么样了？
那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尼伯龙根里的师兄，那个把酒吧所有威士忌当白开水一样灌下去，背影孤单得像是随时会被黑夜一口吞掉的师兄。
他那人就是一根筋，钻起牛角尖来，十头夔牛都拉不回来。
万一他真想不开怎么办？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路明非猛地从柔软得能陷进去的大床上弹起来，两手插进自己那头本就乱成鸡窝的头发里，使劲抓挠着，仿佛想从头皮里抠出一个解决方案来。
“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万一真出事了，我这辈子都瞧不起自己！”
他光着脚跳下床，在厚厚的地毯上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跟神经病似的碎碎念。
“可芝加哥这么大，黑灯瞎火的，我去哪儿找他啊……他又没带手机，就算带了估计也早没电了……”
忽然，他脚步一顿，一个念头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那被酒精和焦虑搅成一锅粥的脑子。
新闻部！
对啊！新闻部！
作为卡塞尔学院新闻部光荣的摸鱼划水党一员，路明非比谁都清楚那群狗仔的能量有多么恐怖。
他们就像一群嗅觉灵敏到变态的鬣狗，只要空气里有一丝新闻的味道，他们就能在三秒内出现在方圆十公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楚子航这种级别的学院偶像、屠龙精英、行走的面瘫荷尔蒙，在芝加哥街头孤独买醉，这么惊天动地的大八卦，新闻部的鬣狗们会放过？
他们怕不是连师兄吐出来的酒精度数都给分析好了！
他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一个图标是戴着墨镜、笑容极其猥琐的贱笑小黄鸭的加密APP。这是新闻部的内部联络工具，代号“鸭子叫了”。
他的手指带着点酒后的颤抖，在“北美分舵-芝加哥吃瓜一线”的群聊里，发出了一条悬赏信息。
【新闻部衰仔明】：【十万火急！！！】谁有面瘫师兄的坐标？活的！现在！酬金好商量！不够的我肉偿！
消息发出后，他死死盯着屏幕，心脏“砰砰砰”地撞着胸口，像是在打一套架子鼓。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一分钟后，一个ID叫“狗仔之王”的家伙回复了，头像是一只扛着长焦镜头的土拨鼠。
【狗仔之王】：哟，这不是路师弟吗？你也在芝加哥？
【狗仔之王】：楚师兄这事儿我们确实在跟，不过部长下了铁血封口令，不让任何人打扰。
【狗仔之王】：但是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狗仔之王】：如果你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关心他，而不是去挖新闻，我可以给你一个五分钟前的最后坐标。
下面附送了一个谷歌地图的定位链接，以及一张用超长焦镜头偷拍，画质极其模糊，但氛围感拉满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挺拔的背影蜷缩在街角一个废弃的公交站台上。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句点。
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又酸又胀。
他二话不说，胡乱套上一件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抓起房卡就往外冲。
也就在这时，一架湾流G650私人飞机，无视了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的夜间航行管制，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在一条被清空的跑道上平稳降落。
舱门打开，夏弥独自一人走了下来。
从珐国尼斯到漂亮国芝加哥，超过七个小时的跨洋飞行没能让她感到丝毫疲惫。
一种源自灵魂更深层的寒意，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沈云轩的话，还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
“去芝加哥，看着他。用你的方式，稳住他。”
那个男人给了她和芬里厄前所未有的庇护，让他们不用再担心黑王宿命的追杀，也不用再提防混血种的利刃。
更重要的，他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撕掉所有面具，坦然站在他面前的机会。
“你可以告诉他你的一切。”
这是沈云轩的原话。
他说，我可以。
而不是，我命令你。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她看着手机上，白泽发来的那个实时定位红点，那个曾是她眼中最挺拔、最坚不可摧的身影，此刻却蜷缩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只剩下一片仿佛风一吹就会碎掉的孤寂轮廓。
她就是那把火，点燃了他的夏天，又烧掉了他的整个世界。
也差点烧掉了自己……唯一贪恋过的那一点幻影。
大地与山之王，高贵的耶梦加得，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随风飘散的尘埃。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张属于君王，冰冷高傲的面具被她用力撕下，连同那份可笑的骄傲，一并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她缓缓蹲下身，视线与那个蜷缩的身影保持齐平。
“师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沙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
楚子航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仿佛要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拒绝与这个满是谎言的世界有任何接触。
“我知道，‘夏弥’是个骗子。”
她凝视着他被阴影笼罩的侧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骗了你，骗了所有人。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我的真名叫耶梦加得，是龙族君主，大地与山之王。”
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晨光像一把最温柔的手术刀，正一点一点剖开这座钢铁城市的深沉夜色。
“沈云轩……我们的新君主，他给了我一个不用再担惊受怕的机会。”
“他说，我可以不用再伪装，不用再欺骗了。”
夏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哭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在士兰中学的那个夏天，我为了演戏，做了很多傻事。但是……”
“但是，在仕兰中学闷热的夏天，篮球场上，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穿着那身红白色的啦啦队服，像一只蝴蝶一样在你面前跳来跳去，转过头隔着吵闹的人，对你笑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那天的阳光，因为你才特别灿烂。”
“在电影院昏暗的光线下，银幕上放着我根本不感兴趣的科幻片。”
“我把一大桶爆米花塞给你，小声问你‘好不好看’，其实根本没在乎电影演了什么，我的眼睛里，全都是你被银幕光影勾勒出的侧脸。”
“还有……还有在水族馆幽蓝的光里，那头巨大的鲸鲨像沉默的岛屿从我们头顶游过。”
“我拉着你的手，兴奋地指给你看，眼睛里闪着光，对你说‘以后我们再一起来看吧’的时候……”
她的话顿住了，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成一小片迅速蒸发的湿痕。
“……我是真的，真的不想那个夏天结束。”
这是她，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此生说过的，最真诚的一句谎言。
也是她，夏弥，发自肺腑的唯一实话。
楚子航埋在膝盖间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寸寸泛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褪去了所有伪装的脸，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高傲，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双本该燃烧着君王之焰的黄金瞳，此刻却暗淡得像两颗即将燃尽的星辰。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比深夜更沉寂的虚无，和……浓得化不开的痛苦。
“所以。”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无数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毛边。
“那些快乐……也是假的？”
他问的不是身份，不是目的，不是龙族的阴谋，也不是世界的未来。
他问的，只是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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