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君王的棉花糖与神祇的投名状
那串黑乎乎的东西，就这么戳在夏弥眼前。
焦糊中带着廉价的甜腻，像一场盛大祭典后被遗忘在角落的祭品，可笑又可悲。
绘梨衣深玫瑰红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夏弥血色尽褪的脸。
她的眼神很纯净，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想分享自己的失败品。
夏弥的大脑，那台足以推演星辰轨迹的超级生物计算机，在这一刻彻底卡顿。
她感觉自己像个全副武装的终结者，一头撞进了疯帽子的茶会，浑身的武器系统和战斗逻辑，在这一刻都显得荒谬绝伦。
“尝尝。”
沈云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寂静。
“别浪费公主的心意。”
他的语气，就像在招呼一个拘谨的邻家女孩。
夏弥的身体动了。
并非出于意志，而是被这场荒诞剧目推着走的本能。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接过了那串焦黑的棉花糖。
黏腻温热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击，让她宕机的神魂勉强重启。
她低下头，在那群“怪物”饶有兴致的注视下，沉默地、机械地，将那团焦黑物送进嘴里。
苦涩，混着工业糖精的甜腻，在味蕾上炸开。
味道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
屈辱，却不得不咽下。
“怎么样？”
绘梨衣歪着头，小声问道，眼神里带着期待。
夏弥艰难地吞咽着那团堪比砂纸的东西，然后抬起头，看着那个纯净如白纸的女孩，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她脸上那属于夏弥的笑容，一点点重新浮现。
这一次，不再是伪装，而是一种彻底放弃抵抗后，被现实碾碎又重新拼凑起来，带着裂痕的真实。
“……还不错。”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
“就是……火候有点大。”
“问题不大，多尝试几次就行。”
沈云轩自然地接过话头，仿佛她们在讨论一次失败的烧烤教学，而非一场君王的投诚。
他拍了拍身边的沙滩椅。
“坐。”
一个字，简洁，却有千钧之重。
夏弥顺从地坐下。
当身体陷入柔软的沙滩椅时，那股属于君王的最后尊严，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她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偶，瘫软在那，任由地中海的夜风吹拂着冰冷的四肢。
老唐瞥了她一眼，灌了口威士忌，用只有芬格尔能听见的音量嘟囔。
“又来一个。老大这爱好……真特别，专捡带核弹头的流浪猫。”
芬格尔满嘴烤肉，含糊不清地反驳。
“你懂个屁！这叫君王的收藏癖，算算人数，用不了多久老大身边的龙王都可以凑着打一桌麻将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飘进夏弥耳中。
收藏品。
麻将搭子。
这些混杂着酒精和烤肉味的粗俗词汇，像钝刀子来回割着她高傲的神之心。
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或者说，麻木了。
“耶梦加得。”
沈云轩的声音让她身体一僵。
他不再用“夏弥”这个身份，而是直呼其名。
茶话会时间结束。
“谈谈你的未来。”
沈云轩递给她一瓶冰水，瓶壁凝结的水珠，像她此刻的心一样凉。
“第一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
“拒绝。然后，我会亲自去一趟京都，把你那个尼伯龙根，连同你那个傻哥哥，一起从世界上抹掉。”
“不是杀死，是格式化，就像清除硬盘坏道，用最底层的指令覆盖上毫无意义的乱码。”
“从此，世上再无芬里厄，只有一段被修正的历史。”
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冷漠。
“当然，动静可能会有点大，拆迁嘛，容易吓到小朋友。”
“而且我不保证格式化的时候，会不会顺手清空一下周边区域的某些记忆。”
“比如，一个叫楚子航的年轻人，关于某个夏天的全部记忆。”
轰！
夏弥的身体剧烈一颤，手中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
芬里厄。
楚子航。
一个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另一个，是她在这孤寂的君王生涯中，唯一想触碰，属于凡人的温暖幻影。
这个男人，他把她所有的软肋都摊在篝火前，用最温柔的语气，进行着最残忍的凌迟。
“第二个选择。”
沈云轩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里带了点玩味。
“加入我的盟约。”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得像在谈一笔几百块钱的生意。
“做我的人，为我而战。相应的，我给你庇护。”
“黑王尼德霍格的宿命，混血种的追杀，四大君主那套可笑的自相残杀游戏……都与你无关。”
“只要你忠诚，我就是你最坚固的壁垒。”
他的视线越过篝火，落向漆黑如墨的大海，声音变得悠远。
“旧神座正在崩塌，新秩序必将建立。”
“而我，是新世界唯一的立法者。”
“这艘开往新纪元的方舟上，有你的一个位置。是当燃料，还是当乘客，你选。”
夏弥死死咬着嘴唇，一丝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
她没有选择。
“我凭什么……信你？”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这是她最后，也最无力的挣扎。
“就凭……”
沈云轩笑了，那笑容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芬里厄他半个身子还卡在墙里，看赌神三部曲，脖子不酸么？”
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宇宙法则重锤，狠狠砸在夏弥的神魂之上。
那不是威胁，是陈述。
一种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哥哥生活状态，令人绝望的陈述。
那根名为“骄傲”的脊梁骨，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一寸寸敲碎。
“噗通”一声。
大地与山之王，高贵的耶梦加得，从沙滩椅上滑落，双膝重重跪在柔软的沙地上。
她低下了那颗自诞生以来从未向任何存在低下的头颅，海藻般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正在抢烤肠的老唐和芬格尔，动作同时停住。
源稚生擦拭刀身的手，也停顿了一瞬。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那个跪在篝火前，颤抖的娇小身影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经历过这一幕。
那是旧神的权柄，在更至高的存在面前，彻底崩塌的瞬间。
是王，向皇，献上权杖与头颅的仪式。
“我……加入。”
三个字，轻得像梦呓，从发丝间溢出，却又重得压上了一个世界的重量。
“很好。”
沈云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一盘热气腾腾的烤肉和海鲜，放在她面前的沙地上。
“那就，从遵守新世界的规矩开始。”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第一条，吃饭的时候，坐回椅子上。”
夏弥身体僵硬，缓缓抬头。
火光下，那个男人正向她伸手，白金色的束瞳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冰冷颤抖的手，放进了那只温暖宽大的手掌里。
沈云轩将她拉起，重新按回椅子上。
“欢迎来到……新世界理事会。”
他淡淡地说道。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沈云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是白泽。
他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圣子，芝加哥那边……楚子航的心理评估报告出来了。”
白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却带着凝重。
“很不稳定。他的记忆正在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复苏，对血统造成了极大冲击。”
“我们的人观察到，他一个人喝光了一间酒吧的威士忌，然后，在街上站了两个小时。”
沈云轩沉默地听着，转过身，看着那堆渐渐暗淡的篝火。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走回篝火旁，将手机扔给夏弥。
“你的新工作。”
沈云轩的声音很平静。
“去芝加哥，看着他。用你的方式，稳住他。在他彻底失控前，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
“在我需要他之前。”
沈云轩抬起头，看向那片一望无际的夜海，白金色的束瞳里，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光。
“他必须是完整的。”
“看来，有人的夏天，比这海滩的篝火，还要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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