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旧神的游乐场
一小时后，湾流G650的豪华机舱内。
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稀薄的铁锈味。
路明非把自己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感觉自己不是在坐飞机，而是在押送一枚激活了引信的核弹，而他们这群倒霉蛋，就是绑在核弹上的人肉防爆层。
他和芬格尔、老唐面前摆着一份全家桶，炸鸡的焦香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无比诡异，像是在肃穆的葬礼上循环播放《今天是个好日子》。
没人敢动，三个人挤作一团，活像三只淋了雨的鹌鹑，眼神在空中疯狂交叉火力，传递着同一个念头：现在拉开舱门跳下去，生还几率会不会大一点？
这架飞机，被一道无形的墙分成了两个世界。
左边，是西伯利亚的永冻苔原。
楚子航闭目端坐，脊背挺直如松，即便不动，那股子锋锐的气场也刮得人皮肤生疼。
芬格尔刚想掏出手机偷拍，手指头就像被液氮冻过一样哆嗦起来，怎么也按不下快门。
而在机舱的另一端，离楚子航最远的位置，蜷着夏弥。或者说，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
此刻正用一本精装版的《相对论》挡着脸，仿佛这本物理学圣经真能把她压缩进二维空间，从这个让她灵魂都在抽搐的环境里逃走。
她翻书的手抖得像帕金森，路明非敢用一箱二十四罐装的冰镇芬达打赌，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翻的是什么。
她只是在用这个动作，徒劳地躲避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没有任何视线投来。
但那份沉默，比任何注视都更令人窒息。
“师弟，我怎么感觉老大在搞一种很新的东西？”
芬格尔的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压得像蚊子叫。
“他就不怕这俩在万米高空直接开打，把飞机当场拆成一堆废铁？”
他眼中八卦的火焰越烧越旺，甚至带上了新闻人的职业兴奋。
“标题我都想好了！《高空囚笼！冰山师兄与龙王师妹的宿命对决！》这帖子发出去，论坛服务器都得给我干瘫痪！”
“你TMD小点声！想死我直接帮你开舱门！”
路明非一把捂住他的嘴，眼角余光惊恐地瞥见楚子航那边的眉毛似乎跳了一下。
直到大约观察了一分钟，在确认楚子航没有反应后，才偷偷瞥向那个真正的“风暴眼”。
风暴眼本人，正斜靠在舷窗边，与这边的修罗场仿佛隔着一层次元壁。
绘梨衣像只找到了最舒服姿势的猫，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她捧着画板，正用彩铅认真地画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看沈云轩，又低头画几笔。
康斯坦丁则搬了个小板凳，乖巧地坐在旁边，戴着耳机，用小平板追火力少年王。
“云轩，你看，我画的你。”
绘梨衣把画板举起来，上面是一个Q版的沈云轩，有着大大的白金色眼睛，坐在一座由游戏卡带堆成的王座上，表情酷酷的。
“画得不错。”
沈云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
“就是把我画得太严肃了，我明明很和蔼。”
“才不，你刚才的样子就好凶。”
绘梨衣小声嘟囔，然后把画板抱进怀里，用笔在王座旁边又添上了一个牵着他手的红发女孩，还在两人头顶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这样才对。”
她满意地宣布。
沈云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份温柔和这机舱里的冰冷气压格格不入。
路明非看得眼角狂抽。
他严重怀疑这飞机上装了两个独立的生态系统。
一边是末日倒计时现场，另一边是甜到发齁的纯爱番剧组。
而他们三个倒霉蛋，就是被迫在这两个频道间反复横跳的唯一观众，精神正在走向分裂。
他终于受不了这种活体解剖般的煎熬，深吸一口气，像只准备发动自杀式冲锋的壁虎，贴着舱壁，带着芬格尔和老唐，一步一挪地蹭到沈云轩身边。
“老大……”
路明非的声音干得像撒哈拉的沙子。
“咱们……真是去游乐园啊？这种时候……是不是有点太……团建了？”
沈云轩没回头，正帮绘梨衣削着一支彩铅，随口答道。
“一个不对外开放的会员制游乐园。”
路明非一愣。
沈云轩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铅笔刀。
他帮绘梨衣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然后抬起头，白金色的眼瞳在机舱内缓缓扫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双高贵的眼瞳，先是落在夏弥颤抖的《相对论》上，又若有若无地扫过楚子航那张冷硬的侧脸。
“我听人说，那里的设施有点旧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没有过山车，也没有旋转木马。”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记忆的创口。
“但有全世界最好吃的薯片，和永远也看不完的香港老电影。”
话音刚落。
“啪嗒。”
夏弥手中的《相对论》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她捧着书的手剧烈抽搐，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惨白。
最开始的她可能还包邮侥幸，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确定这趟飞机的目的地，并不是什么游乐园，而是她的快乐老家。
而楚子航那双紧闭的眼睛，也豁然睁开。
路明非被这两人过激的反应骇得心脏骤停。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将“薯片”和“老电影”这两个词与两人的反应连接起来，一个荒诞又恐怖的念头如惊雷般炸开。
那不是什么游乐园。
那是一座位于京城地下深处，只属于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
……
京城，西直门，地铁二号线换乘十三号线的通道。
晚高峰的人潮汹涌如蚁群。
没人注意到，几个气质诡异的人逆着人流，拐进一个标示着“员工通道”的昏暗角落。
他们走下一段布满灰尘的台阶，通往一条早已废弃的线路。
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幕，外界的喧嚣被瞬间隔绝。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铁锈和陈年尘埃的味道。
斑驳的墙壁上，褪色的红色油漆标语依然顽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充满了那个特殊年代的烙印。
芬格尔双眼放光，掏出手机对着标语一顿猛拍。
“我的天，活的历史！这可是真家伙！发到论坛上，那些北美土包子得羡慕死我！这照片，怎么也得换五个学分！”
台阶的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
夏弥站在门前，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这里曾是她最安全的巢穴，是她和哥哥芬里厄唯一的家。
而现在，她要亲手把这个家的钥匙，交给一位新的主人。
她像一个被强盗逼着打开自家保险柜的主妇，充满了屈辱和恐惧。
她缓缓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过。
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由龙文构成的裂隙，在空气中无声地展开，像一道撕裂现实的黑色伤口。
“走吧。”
她侧过身，声音低得像蚊蚋在振翅，浸透了压抑的哭腔和彻骨的绝望。
沈云轩一手牵着绘梨衣，第一个走了进去，步伐平稳得像是走进自家的后花园。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拉着还在发愣的老唐，紧随其后。
楚子航在门口停顿了一秒，他看了一眼夏弥那张写满破碎的侧脸，眼神复杂，也迈了进去。
穿过裂隙的瞬间，世界被彻底颠覆。
他们站在一个空旷得诡异的站台上。
墙壁上布满了充满了浓厚的历史气息，穹顶高到看不见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夏弥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与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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