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伺候朕
奉天殿的朝会，不欢而散。
但“开海”这两个字，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退朝之后，京城的各个官宦府邸，都变得异常忙碌。
一封封快马加鞭的密信，从京城发出，送往千里之外的江南。
一顶顶不起眼的青呢布轿，在夜色的掩护下，穿梭于各个府邸之间。
那些在朝堂上，反对开海最为激烈的官员们，此刻，正聚集在吏部尚书张彩的府中，商议着对策。
书房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户部尚书韩文，一想到白天在朝堂上，被皇帝当众驳斥得体无无完肤，就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为了百姓，什么为了国家！他就是眼红我们江南的财富！他就是想把手，伸到我们的钱袋子里！”
“韩大人慎言！”张彩皱了皱眉，提醒了一句。
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但隔墙有耳，谁知道皇帝的鹰犬，有没有在外面听着。
“慎言？张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慎言！”那个在朝堂上第一个跳出来的老御史，名叫赵林，此刻也是一脸愤慨，“皇帝已经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三天！他只给我们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如果我们拿不出让他满意的‘理由’，他就要给我们扣上一个‘罔顾国家大计’的帽子！到时候，他想怎么收拾我们，就怎么收拾我们！”
“没错，”另一位来自都察院的官员，忧心忡忡地说道，“西苑校场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那位主儿，现在可是心狠手辣。李三那几千人，说杀就杀，说革就革，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们这些文官，在他眼里，恐怕跟那些兵痞，也没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书房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是啊，以前的皇帝，敬重文官，凡事都要跟内阁商量着来。
可这位新君，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他手里有兵，有钱，还有锦衣卫和东西厂那样的爪牙。
他要是真铁了心要开海，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文官，拿什么去挡？
“诸位，稍安勿躁。”
作为主心骨，张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皇帝虽然强势，但也不是没有弱点。他毕竟年轻，好大喜功。开海之事，牵扯甚广，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们的对策，我看，可以分三步走。”
众人精神一振，都看向张彩。
“第一，拖。”张彩伸出一根手指，“三天时间，太短了。我们联合上书，就说开海事关重大，需要详查历代典籍，走访沿海各省，没有三五个月，根本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把他这个时间，给拖下去。只要拖得久了，他的那股锐气，自然就消了。”
“有道理！”众人点头。
“第二，吓。”张彩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光拖不行，还要让他知道，开海会捅出多大的篓子。我们发动江南的士子，联名上万言书，陈述海禁之利，开海之害。再让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去宫门外静坐，就说‘清君侧，斥佞臣’，把矛头，对准那个王守仁！皇帝再狠，总不敢对天下的读书人，都动刀子吧？”
“高！实在是高！”赵林抚掌赞叹，“民意如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他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们就能让他，坐不稳这个龙椅！”
“第三，”张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断’！”
“断？”
“没错，断了他的财路！”张彩冷笑道，“他不是要开海收税吗？好啊！我们让他，一文钱都收不到！我已传信江南，让所有相熟的商会，从即日起，停止一切出海贸易！同时，联合所有钱庄，收紧银根！他想造船，想建港口，想养水师，哪一样不要钱？没有我们江南财阀的支持，他拿什么去开海？用他那内库里，抄家抄来的几百万两银子？杯水车薪！”
“只要他的钱烧完了，开海大计，自然就成了镜中花月，不攻自破！到时候，他这个皇帝，也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张彩的三步棋，一步比一步狠。
书房里的众人，听得是热血沸 ઉ。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年轻的皇帝，在他们织成的大网中，焦头烂额，最终不得不低头认输的场景。
“好！就按张大人说的办！”
“我们这就分头去办！”
“这一次，一定要让那个黄口小儿知道，这大明，到底是谁说了算！”
一群文官，群情激奋，摩拳擦掌。
他们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密谋的同时。
皇宫，御书房。
朱厚照正看着一份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密报上的内容，正是张彩等人在府中商议的全部内容。
一字不差。
“锦衣卫的缇骑，还是这么好用啊。”
朱厚照将密报，放到一旁的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他身前，站着一个身穿飞鱼服，神情冷峻的汉子。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
“拖，吓，断？”朱厚照轻声念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笑意，更冷了，“这群读圣贤书的，玩起阴谋诡计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陛下，是否要将他们……”钱宁做了一个抓捕的手势。
以他锦衣卫的手段，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这些所谓的朝廷重臣，全都锁进诏狱，让他们尝尝“绣春刀”和“十八般酷刑”的滋味。
“不急。”朱厚照摆了摆手。
“现在抓他们，他们只会喊冤，说朕是暴君，堵天下悠悠之口。到时候，李东阳那些人，又要来跟朕哭天抢地了。”
“朕，不喜欢被人说是暴君。”朱厚照看着钱宁，笑得人畜无害，“朕，喜欢以理服人。”
以理服人？
钱宁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后背感到一阵发凉。
他可是亲眼见过，皇帝是怎么在西苑校场，“以理服人”的。
“他们不是要拖吗？朕，偏不让他们拖。”
“他们不是要吓吗？朕，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他们不是要断朕的财路吗？呵呵……朕，就先断了他们的活路！”
朱厚照从龙案上，拿起另一份卷宗，扔给了钱宁。
“这是什么，你自己看。”
钱宁疑惑地接过卷宗，打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卷宗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张彩，韩文，赵林等十几个反对开海最激烈的大臣，他们各自的家族，在江南，福建等地，从事走私贸易的所有证据！
哪家有多少条船，每年走私多少货物，和哪些海盗有联系，账本藏在什么地方……
桩桩件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些罪证，足以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抄家灭族！
钱宁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知道皇帝一直在让东厂和锦衣卫，暗中搜集百官的黑料。
但他没想到，皇帝掌握的，竟然如此详尽，如此致命！
“朕给过他们机会了。”朱厚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是他们，自己不要的。”
“钱宁。”
“臣在！”钱宁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朕不要你，去抓这些朝廷大员。抓了他们，朝廷会乱。”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钱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要你，带着你的人，立刻南下。去苏州，去杭州，去泉州……”
“拿着这份名单，按图索骥。把这些人家里，所有管事的，掌柜的，负责走私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朕抓起来！”
“他们的船，他们的货，他们的银子，全都给朕，查封！没收！”
“记住，朕要的是，快！准！狠！”
“朕要让这些大人，明天一早，还在做着断朕财路的美梦时，就收到，他们自己，已经被抄了老家的消息！”
“朕要让他们知道，在这大明，谁的拳头，才是最硬的！”
钱宁听得是心神激荡，热血沸腾。
不直接动官员，而是精准打击他们的钱袋子！
这一招，釜底抽薪，简直是太狠了！
他可以想象，当张彩那些人，收到消息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臣，遵旨！”钱宁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去吧。”朱厚照挥了挥手，“朕给你调动五百新军的权力。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臣，领旨！”
钱宁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朱厚照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深沉的夜空。
江南，要变天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极险。
但，他别无选择。
改革，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
想要打破旧的秩序，建立新的秩序，就必然要流血。
既然如此，那就让朕，来当这个掀桌子的人吧！
第二天清晨。
吏部尚书张彩，一夜没睡好。
他虽然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智珠在握，但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
毕竟，他们要对付的，是当今天子。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就在他心神不宁地，准备去上早朝的时候。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死人一般的惨白。
“老……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张彩皱眉呵斥道，“天塌下来了？”
“比……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啊！”管家带着哭腔，将一封被水浸湿的信，递了上来，“这是……这是从苏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鸽，累死在了院子里……”
张彩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信。
信上的字，因为浸水，有些模糊。
但那几个关键的字眼，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眼睛上。
“……昨夜子时，天降神兵……为首者，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查封所有船只、店铺……二少爷，三管家，及府中家丁、账房先生……共计一百三十七人，尽数被捕……家，被抄了……”
“噗——”
张彩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他整个人，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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