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算
2月11号天还没亮透,刘向阳就被冻醒了。屋里冷得像冰窖,他摸了摸鼻子,差点没知觉。今天是腊月二十四,离除夕就剩五天,村里的鞭炮声比前几天密了,空气里飘着股炸丸子的油香味。
他从床底下翻出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往身上一套,棉花都板结了,挡风不顶暖。刚推开门,就见王建军叼着烟站在院门口,脚边放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保温桶。
“醒了?”王建军把烟屁股往地上一踩,“跟你说个事,镇上老周的一条龙厨班缺个下手,搬桌子洗碗啥的,一天一百,管三顿饭。干到元宵没问题,干不干?”
刘向阳愣了愣。他正愁没钱,这活来得正好。“干。”
“成,”王建军把保温桶塞给他,“这是昨天剩的肉包子,垫垫肚子,现在就跟我走。”
保温桶里的包子还热乎着,油乎乎的肉馅烫得他舌头直伸。刘向阳三口两口吞完两个,跟着王建军往镇上走。路边的田埂结着厚厚的白霜,踩上去嘎吱响,远处的烟囱冒着白汽,像是在天上扯了团棉花。
老周的厨班在镇东头的空地上搭了个棚子,一辆蓝色货车改的餐车停在边上,锅碗瓢盆堆得像座小山。老周是个矮胖老头,戴着顶油乎乎的白帽子,见了刘向阳直摆手:“手脚麻利点啊,今天这户是娶媳妇,误了事扣工钱!”
“知道了。”刘向阳应了声,拿起旁边的抹布就擦桌子。塑料桌布上全是油点子,擦了半天还是黏糊糊的,他干脆拎到水龙头底下冲,冰水顺着胳膊流进袖子,冻得骨头缝都疼。
“新来的?”旁边一个系着围裙的妇女搭话,她手里正择着堆绿油油的菠菜,“看着面生。”
“嗯,刘家村的。”刘向阳低着头拧抹布。
“哦——”妇女拖长了调子,“是老刘家的那个娃吧?出来了?”
刘向阳没接话,拿起擦干净的桌子往棚子里搬。他知道村里都传开了,一个“强奸犯”劳改释放,谁见了都想多看两眼。只要能挣钱,这些眼神他受得住。
开席的时候最忙。刘向阳端着个大托盘,上面摞着八大碗,热汤溅在手背上,烫出一串红点子。他咬着牙往酒桌跑,听见有人在背后嘁嘁喳喳:
“就是他,十年前那事……”
“小声点,人家现在出来了……”
他脚步没停,把菜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后脑勺像被针扎似的,可他攥紧了拳头——等挣够了钱,这些闲言碎语就跟路边的狗屎一样,不值一提。
中午歇脚的时候,老周说“吃快点,下午去李家庄,明天有户过六十大寿的。”
接下来的日子就跟上了弦似的。每天天不亮出门,半夜才能回老屋。腊月二十七在王家屯办喜酒,他遇见个喝醉的汉子,拍着桌子喊:“赵鹏那小子现在牛逼了,在城里开小车,听说跟个姓王的老板混……”
刘向阳正往灶膛里添柴,火苗“腾”地窜起来,燎了他额前的头发。他手一抖,柴禾掉在地上,火星子溅了一裤腿。
“咋了?”老周扭头看他。
“没事。”刘向阳捡起柴禾塞进灶膛,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心里像揣了块烧红的铁。赵鹏,王老板……这两个名字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跟父母留下的那些纸对上了。
除夕前一天,厨班收工早。老周数给他七百块钱,卷成个小卷塞他手里:“这是七天的工钱,大年初二接着干。”
钱被体温焐得发烫,刘向阳揣着钱往家走。路边的树上挂着红灯笼,风吹得哗啦响。有小孩举着糖葫芦跑过,糖衣在路灯下亮晶晶的,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爸也买过这样的糖葫芦,咬一口能甜到心里。
大年初一没活,刘向阳揣着五十块钱去了镇上。买了串鞭炮,两沓黄纸,还有个最便宜的面包。他在父母坟前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黄纸烧得很快,灰被风吹起来,粘在他冻裂的脸上。
“爸,妈,我挣钱了。”他蹲在坟前,把面包掰成两半放在碑前,“等过了十五,我就去找活干。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了。”
初二刚蒙蒙亮,老周的电话就打来了——王建军昨天留了村里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号。“赶紧过来,今天三户人家办事,忙不过来!”
刘向阳套上棉袄就往外跑。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厨班的棚子里挤满了人,蒸馒头的笼屉摞得比人高,老周扯着嗓子喊:“向阳!把那筐盘子刷出来!”
他埋头刷盘子,冰冷的水把手上的裂口泡得发白。旁边帮忙的大妈看不过去,递给他副橡胶手套:“戴上吧,别冻掉了爪子。”
刘向阳道了声谢,戴上手套,刷得更起劲了。这活虽然累,可每天能见到现钱,比在监狱里强百倍。他心里盘算着,干到元宵能有一千多块,够买些工具和材料了。
正月十五前的这些天,他跟着厨班跑遍了周边村镇。有时候在大棚里洗碗,有时候在露天坝里搬桌子,手被钉子划破过,脚被凳子砸青过,可他从没哼过一声。每天收工后,他都把工钱仔细数一遍,用塑料袋包好,藏在床板的裂缝里。
有次在孙家坳办满月酒,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拦着他:“你不是那个强奸犯吗?还敢出来晃荡?”
刘向阳攥紧了拳头,刚要说话,老周从后面把他拉开:“喝多了吧?这是我雇的人,干活利索着呢!”
那男人被旁人拉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刘向阳看着他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像这样的刁难以后还会有,他得忍着,等手里有了家伙,谁再敢提这三个字,他就让对方尝尝什么叫疼。
元宵节前一天,最后一场宴席散了。老周数给他八百块钱,拍着他的肩膀说:“年后要是还想干,来找我。”
刘向阳点点头,揣着钱往家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口袋里的钱沉甸甸的,他摸了摸,正好一千五百块。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呜呜的像哭,可他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回到老屋,他把钱分成两份,一千块藏在床下的地砖里,另五百块塞进鞋底。他坐在黑暗里,摸出父母留下的那个铁盒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翻看着那些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了,可“王强”、“化肥厂”这几个字,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打算先混到元宵,等厨班的活彻底停了,就去城里找零工。他知道自己这情况,正规厂子肯定不要,只能去工地搬砖,或者去废品站拆东西,能挣一个是一个。家周围那片空地也不能荒着,开春了种点玉米红薯水稻过渡一下,好歹饿不着,还能掩人耳目。
窗外传来孩子们放小烟花的噼啪声,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刘向阳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柴禾,映得他脸忽明忽暗。他知道,现在的日子就像这灶膛里的火,看着旺,其实全靠一点点柴禾撑着。等时机到了,他就得把这火扇得更旺,烧向那些害了他全家的人。
夜渐渐深了,村里的鞭炮声稀了些。刘向阳吹灭油灯,躺在冰冷的床上,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盘算着明天去镇上买把镰刀,先把屋前的杂草除了,再去看看那片空地能不能下种。
不管咋说,得先活下去。活着,才有机会把那些人一个个拖进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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