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打工
刘向阳在田埂边撒了圈油菜籽,种子是种子站老头送的,黑点点的像细沙,他蹲在地上用手指扒拉着土埋进去,心里盘算着等后面长出菜薹,好歹能添口新鲜的。
锁院门时,他往墙角瞥了眼 —— 镰刀和锄头擦得锃亮,靠在枣树下像两个沉默的哨兵。
刘向阳开始往青山镇去,过了老石桥,远远就听见 “哐当哐当” 的响声。高铁工地像个巨大的蜂巢,黄色的起重机举着钢铁臂膀,穿蓝工装的工人蚂蚁似的在轨道基上忙碌。刘向阳走到临时工登记处,铁皮房里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姓名,年龄,干过体力活没?”
“刘向阳,三十,干过。” 他盯着对方手里的登记表,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填着名字,大多是邻镇的农民。
男人扔给他件印着 “夏铁建设” 的橘红马甲:“一天一百八,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管两顿饭。出了事自己负责,干就签字。”
刘向阳在表格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押。马甲上汗味刺鼻,他往身上套时,发现袖口磨破了洞,露出里面起球的旧毛衣。
工头把他分到土方组,跟着一群汉子往卡车里装碎石。铁锨比家里的锄头沉三倍,第一下铲下去,震得他虎口发麻。旁边一个络腮胡看他笨拙,咧开嘴笑:“新来的?没吃过这苦吧?”
“还行。” 刘向阳咬着牙把碎石倒进车厢,粉尘呛得他直咳嗽。太阳升到头顶时,后背的汗把马甲浸得透湿,混着尘土结成硬块,脱下来像块板甲。
午饭是在工棚吃的,馒头硬得硌牙,白菜汤里飘着油星。刘向阳蹲在角落,看见有人从包里掏出腌萝卜,也跟着摸出自己带的咸菜 —— 是老王头给的,用酱油泡得发黑,咸得能下饭。
“听说没?赵麻子的建材店又发财了,这工地的水泥全是他送的。”两个工人坐在对面瞎侃,其中一个往嘴里塞着馒头,“他儿子赵鹏现在牛逼了,跟张副市长的外甥称兄道弟,在城里开着大奔呢。”
刘向阳捏馒头的手猛地一紧。赵麻子?赵九?赵鹏他爹?他赶紧竖起耳朵听。
“那老东西黑心得很,”另一个啐了口唾沫,“去年给中学盖楼,水泥里掺沙子,照样有人签字验收。还不是仗着他儿子能搭上关系?”
“小声点!”先前的人往四周瞅了瞅,“别命了?赵麻子的人在工地盯着呢。”
刘向阳低下头,假装专心啃馒头,心里头跟烧开水似的翻腾。赵九的建材店……父母留下的信里提过,当年就是这老东西突然发了财,开起了店。他悄悄把这名字刻在心里,跟埋下颗钉子似的。
收工后,别人都往镇上的出租屋钻,刘向阳却往刘家村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水渠时,他掬了捧水洗脸,水里的人影眼窝深陷,下巴上的胡茬跟野草似的。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他先往地里跑了趟,田埂上的青菜籽没动静,倒是墙角的野蒜冒出了绿芽。掐了一把,就着剩馒头煮了锅糊糊,坐在灶台前呼噜呼噜喝着,听见院里的大枣树“沙沙”响,像是有人跟他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跟上了弦似的。每天凌晨四点爬起来,走快一个钟头到工地,干到日头落山往回赶,到家就着月光给菜地浇水。半个月下来,手上的茧子厚得能当砂纸,腰弯久了直起来,“咯吱咯吱”响得跟老木门似的。
工棚里的闲言碎语没断过。今天说赵鹏又换了辆新车,明天说赵麻子请工地领导去城里喝酒。刘向阳跟块海绵似的,把这些话全吸进去,有用的就记在心里——赵九的建材店在中江市南头的建材市场,每周四下午会来工地对账;北郊山坳里有个废弃的化肥厂,十年前炸过死人,早就封了。
清明前下了场雨,地里的青菜冒出了嫩芽。刘向阳趁工休薅了一把,用开水焯了焯,撒点盐就是盘菜。就着粥喝时,竟尝出点甜味。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妈总在这个时候挖野菜,说春天的菜最养人。
这天收工早,他没直接回家,绕到镇东头的废品站。瘸腿老头正蹲在地上砸废铁,看见他就摆手:“没破烂了,别找了。”
“想问个事,”刘向阳摸出半包烟递过去——工头发的福利,他没抽,“北郊的废弃化肥厂,您知道咋走不?”
老头眼睛一亮,接烟的手快了不少:“那地方邪乎着呢,十年前炸死过仨人,后来就封了。你去干啥?”
“想捡点废铁。”刘向阳撒了个谎。
“别去!”老头压低声音,“去年有个流浪汉钻进去,就没出来。有人说是被蛇咬了,也有人说……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刘向阳没接话,心里却更确定了——父亲的笔记本上画着硝酸铵的分子式,肯定跟这地方有关。谢过老头,挑着筐往回走,月亮挂在天上跟枚银币似的,照亮了通往山坳的路。
五月初的一个傍晚,工头突然喊住他:“刘向阳,明天别来了,土方活干完了。”
“那……工钱?”他心里一紧。
“少不了你的。”工头数了七千块递过来,“四十天的,扣了两顿饭钱。”
刘向阳把钱揣进贴身的布袋,指尖能摸到纸币边缘的毛刺。看着工地的灯火,心里头空落落的,跟这十九天是场梦似的,醒了手里攥着钱,却不知道下一站往哪走。
回到家,他把钱藏进床板下,跟之前的一千块摞在一起。布袋鼓鼓囊囊的,摸起来踏实。又往地里瞅了瞅,青菜长得绿油油的,玉米和水稻的苗也蹿高了不少,总算没辜负这些天的汗珠子。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刘向阳翻来覆去睡不着。工地的活没了,正好能去中江市转转。赵九的建材店,废弃的化肥厂……这些地方跟磁石似的,拉着他往真相跟前凑。
他摸出枕头下的铁盒,借着月光翻开父亲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硝酸铵分子式旁边,有行模糊的小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刘向阳的手指在这行字上蹭着,眼神慢慢硬起来。他知道,该离开刘家村了。这片土养了他,也藏了他太久,现在,该去城里讨还那些欠账了,必须得去弄件交通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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