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慌乱的阵脚
赵麻子把半截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翡翠烟嘴被牙咬出深深的印子。办公室的空调坏了三天,闷得像口蒸笼,他后背的汗把真丝衬衫洇出深色的地图,金链子陷在肥腻的肉里,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滑动。
"还没消息?"他抬头看向门口,刚子的小弟阿聪缩着脖子走进来,军绿色T恤的袖口沾着圈黑油,那是今早给货车换轮胎蹭的。
"哥,真问不出来。"阿聪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搪瓷缸"哐当"撞在茶几角,褐色的茶水溅在真皮沙发上,"督察局把化肥厂围得跟铁桶似的,连条狗都跑不进去。我托人找了消防队的老乡,就说烧得连墙都塌了,别的啥都不肯说。"
赵麻子抓起桌上的紫砂杯,杯沿还沾着昨晚的茶叶渣,他猛灌一口凉茶,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废物!"他把杯子往桌上一墩,茶水溅出来打湿了账本,红色的数字晕成一团,"白养你们这群饭桶!"
阿聪缩了缩脖子,没敢顶嘴。他知道老板这几天急疯了,自从赵鹏带着刚子和五个打手去了化肥厂,电话就再也打不通,宏达建材的货车停在仓库门口三天,拉水泥的司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张副市长那边有动静吗?"赵麻子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昨晚给张副市长的外甥张浩打了三个电话,那头要么不接,要么就说"没听说",语气冷淡得像结了冰。
"没......"阿聪的声音更低了,"我去市政府门口蹲了半天,连张浩的影子都没看着。门卫说他这两天压根没来上班。"
赵麻子的脸瞬间沉下来,像块浸了水的黑炭。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给赵鹏发的最后一条短信:"事办得咋样了?"发送时间是前天晚上十点,到现在连个已读都没有。
"去,把那批掺沙子的水泥挪到后仓库。"他突然站起身,啤酒肚顶得衬衫纽扣"咯吱"响,"别摆在明面上,督察要是突然上门就麻烦了。"
阿聪刚要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采购部的老王头闯进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报纸,假牙都快掉出来了:"老板!出事了!"
赵麻子的心脏猛地一沉,抓过报纸就往眼前凑。社会版的角落有篇小报道,标题印得歪歪扭扭:"北郊化肥厂突发火灾,暂无人员伤亡报告",配图是张模糊的火场照片,黑烟滚滚的像条黑龙。
"没提死人......"他松了口气,手指在"暂无人员伤亡"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突然觉得不对劲,"这记者瞎写!烧得那么凶能没人伤亡?"
老王头咽了口唾沫,往门口瞅了瞅,压低声音:"我刚才听市场门口的摩的司机说,昨晚有救护车往青山镇拉过尸袋,黑布蒙得严严实实,正好七具!"
"七具?"赵麻子的脸"唰"地白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报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记得赵鹏带了五个打手加刚子,正好六个人,加上赵鹏自己是七个。可这七具里......怎么会有孩子?
"哥,您咋了?"阿聪看着老板突然发抖,赶紧递过杯热水,"别听他们瞎传,摩的司机就爱吹牛。"
赵麻子没接水杯,手指死死掐着报纸边缘,纸页被捏出几道深沟。他想起赵鹏出发前说的话:"爸,我带刚子他们去,您在家等着好消息。"当时赵鹏的金表在灯光下闪得刺眼,现在想起来却像催命符。
"备车,去青山镇。"他突然抓起椅背上的夹克,动作快得不像个两百斤的胖子,"我去找王屠户问问,他外甥在消防队当队长,肯定知道内幕。"
黑色的奔驰车刚拐出建材市场,赵麻子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手抖得差点没接住,听筒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是赵老板吗?我是李队的朋友......"
"李队?哪个李队?"赵麻子的声音发紧,指节捏得手机壳都快碎了。
"督察队的李明啊。"对方轻笑一声,背景里传来麻将牌的碰撞声,"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不过这消息......可不便宜。"
赵麻子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忙说:"钱不是问题!你说!到底死了多少人?"
"七个,全是男的。"对方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根针往耳朵里扎,"不过法医说有个是孩子,最多五岁,混在里面一起烧的。"
"孩子?"赵麻子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脚垫上,屏幕裂成蜘蛛网。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全是小宝穿着恐龙外套的样子——那孩子昨天还在视频里喊他"爷爷",小奶音甜得发腻。
"老板!您没事吧?"司机赶紧踩刹车,奔驰车在路边滑出半米远,轮胎磨得地面"吱吱"响。
赵麻子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发黑得厉害。七个......赵鹏带的全是成年男人,这孩子只能是小宝!他的宝贝孙子!
"开车......去王屠户家......"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指死死抠着真皮座椅,指甲缝里嵌进不少黑皮屑。
奔驰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赵麻子看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赵鹏浑身湿透地跑回家,说"爸,我签字了",当时他拍着儿子的肩膀说"没事,有爸在"。现在想想,那时候埋下的祸根,终究是要长出毒藤的。
王屠户家的院门虚掩着,血腥味混着花椒的麻味飘出来。赵麻子刚下车,就看见王屠户正在院里褪猪毛,开水烫得猪皮皱巴巴的,像块被水泡过的老树皮。
"老王!"赵麻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你外甥......消防队的......他说没说化肥厂死了多少人?"
王屠户直起身,围裙上的血水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你咋来了?"他往屋里瞅了瞅,压低声音,"我外甥昨儿半夜回来,喝得酩酊大醉,说那火场邪乎得很,抬出来的尸块拼了七具,全是男的,还有个孩子的......"
"是个穿黄衣服的小男孩不?"赵麻子抓住王屠户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四岁多,胖嘟嘟的......"
王屠户被抓得生疼,皱着眉甩开他的手:"不清楚,烧得都成焦炭了,哪还认得出衣服?"他往院外啐了口唾沫,"不过我可跟你说,七具尸块全对上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你家赵鹏要是在里面......"
赵麻子的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栽倒在地。七具全对上了?那赵鹏肯定......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旁边的猪圈栏杆才站稳。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我儿子不可能死......"
王屠户撇撇嘴,拿起刮毛刀处理猪皮:"那火烤得钢板都化了,神仙都活不成。我看你还是赶紧想想后事,别等督察找上门......"
赵麻子没听他后面的话,转身就往车上钻。车门"砰"地关上,震得车窗都在颤。"开车!回建材市场!"他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奔驰车往回开时,赵麻子的手一直在抖。他摸出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可还是凭着记忆拨了赵鹏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他还在不停地按重拨键,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回到建材市场,阿聪迎上来,脸色惨白:"哥,刚才税务的人来了,说要查这半年的账......"
"让他们查!"赵麻子一把推开他,直奔后仓库。墙角堆着刚运来的现金,用黑色塑料袋装着,鼓鼓囊囊的像堆炸药包。他抱起两袋塞进后备箱,又从保险柜里摸出个存折,上面的数字足以让普通人活三辈子。
"阿聪,"他把车钥匙扔过去,"这批货你盯着,我出去躲几天。"
阿聪接住钥匙,手一抖差点掉地上:"哥,您去哪?"
赵麻子没说话,拉开车门坐进去。后视镜里,宏达建材的招牌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像块烧红的烙铁。他不知道赵鹏是不是真的没了,也不知道那第七具尸体是不是小宝,他只知道,这次的祸闯大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奔驰车刚拐过路口,赵麻子就看见辆警车停在市场门口,红蓝灯转得刺眼。他猛地踩油门,轮胎在地上磨出黑烟,车屁股甩得差点撞上花坛。
后视镜里,警车似乎动了一下。赵麻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时速表——指针已经超过一百二,路边的树影往后退得像潮水。
他摸出手机,想给张浩再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像裹了层泥。
"赵鹏,你他娘的最好活着......"赵麻子对着空气低吼,声音里带着哭腔,"不然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路灯亮起来,像串模糊的珠子。赵麻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能停,绝对不能停。那个在化肥厂出现的孩子尸体,那个刚好七具的数目,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会掉下来,把他劈成两半。
他想起小宝抓着他的手指喊"爷爷",想起赵鹏小时候骑在他脖子上的样子,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车开得越来越快,像要冲出这无边无际的黑夜,可前方的路,却黑得像泼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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