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审讯

下金市督察局的审讯室比冰窖还冷。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把林海的影子钉在铁椅子上，像块被晒干的咸鱼。他左胳膊的疤在光线下泛白，手被反铐在椅背上，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姓名。”

李明把笔录本往桌上一拍，塑料封面撞在铁皮桌面上，发出“啪”的脆响。他故意没开空调，冷气裹着消毒水的味往人毛孔里钻，林海的喉结动了动，鼻尖已经开始冒汗。

“……”林海梗着脖子没吭声，下巴抬得老高，眼神往墙角瞟——那里有个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的，像只盯着他的眼睛。

“我再问一遍，姓名。”李明往前凑了凑，膝盖顶住桌沿，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别等我们查，给你自己留点面子。”

旁边的王队突然“嗤”地笑了，手里转着支钢笔，笔帽上的反光扫过林海的脸：“大海夫，五年前中江市那对夫妻，是你动的手吧？用的就是那把锯短的猎枪，对吧？”

林海的肩膀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似的。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的肌肉抽搐着：“我不知道你在说啥！”

“不知道？”王队把一份卷宗往他面前一摔，照片从里面滑出来——是五年前的案发现场，地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墙角扔着枚猎枪弹头，“这弹头的膛线痕迹，跟你仓库里那把枪对得上，要不要让技术队再比对一遍？”

林海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案子是他心里的疤，当年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过了五年还能被翻出来。

“说吧，”李明把笔递过去，“化肥厂的七具尸体，跟你们有关系没？”

“不是我们干的！”林海突然喊起来，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撞来撞去，“我们根本没去过那地方！就是……就是跟着赵老板混口饭吃的！”

“赵老板？赵麻子？”李明抓住关键词，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你们跟他啥关系？”

林海的喉结又动了动，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闷闷地开口：“我们……我们是他手下的。”

“手下？”王队挑眉，“你们这十五个在逃犯，凑在一起当他手下？赵麻子面子够大啊。”

提到“在逃犯”三个字，林海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知道自己这帮人的底细——有偷东西的，有打架伤人的，最重的就是他这条人命案底。当年被赵麻子收留时，对方就说了：“跟着我干，保你们没事，但得听我的。”

“赵麻子让你们干啥了？”李明追问，笔尖在纸上悬着，“化肥厂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林海的手指在椅背上抠出深深的印子，指关节泛白。他想起赵麻子给的好处——每月五千块，管吃管住，还帮他们摆平了好几次被督察盘查的麻烦。可现在赵麻子死了，自己被抓了，那些好处突然变得像催命符。

“我们啥也不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蚊子哼哼，“就知道……知道小少爷被绑了，赵鹏带着钱去赎人。”

“小少爷？赵小宝？”

林海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绑匪要五百万，说在化肥厂交易，还说……还说不能报官，不然就撕票。赵老板把我们叫到仓库，说让赵鹏带刚子和五个打手去，钱是幌子，其实是想趁机做了绑匪。”

王队在旁边冷笑：“赵麻子能甘心？他那性子，不得让你们跟着去？”

“没让我们去。”林海的声音更低了，“赵老板说人多容易露馅，就让我们在建材市场附近等着。他说……说等赵鹏得手，就喊我们过去收拾残局。”

李明的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唰唰”的写字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后来呢？赵鹏他们没回来？”

“没。”林海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恐，“等到后半夜，赵老板接到个电话，挂了就疯了似的砸东西，说……说赵鹏和刚子他们可能出事了。第二天就听说……听说化肥厂炸了，烧得啥都没剩下……”

“你们没去看看？”王队敲了敲桌子。

林海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敢……我们这身份，哪敢往督察眼皮子底下凑……”

审讯室里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像在给这段残酷的回忆倒计时。

李明翻到笔录的新一页，笔尖悬在纸上：“赵麻子知道这事以后，啥反应？”

“疯了。”林海的声音带着颤音，“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三天，砸了七八个杯子，还……还打了我们一顿，说我们没用。”

“后来呢？”

“后来……”林海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起了啥可怕的事，“大概一周前，赵老板突然说有线索了。他说……他说在车门把手上发现个纸包，里面是枚戒指，是赵鹏的。”

李明和王队对视一眼，这细节跟城南水库的现场对上了——赵麻子的奔驰车残骸里，确实没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原来戒指早被人取走了。

“戒指上有字？”

“有个‘鹏’字。”林海点点头，“赵老板说，绑匪让他……让他那天半夜去城南水库，还说只能一个人去。”

“你们为啥跟着？”王队追问，“不是说只能一个人吗？”

“赵老板哪肯听话。”林海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让我们开三辆车跟着，说……说等抓住绑匪，要让对方尝尝‘家法’。”

“家法？”

“就是……就是打断腿，再扔去喂狗。”林海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到了水库边，刚把车停好，就看见赵老板的车冲下斜坡，‘轰隆’一声炸了……”

他说到“炸了”两个字时，突然打了个哆嗦，像是又听见了那声巨响。火光、碎玻璃、还有水面上漂浮的黑油，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打转，怎么也甩不掉。

“你们就跑了？”李明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没想着报警？”

“报啥警？”林海突然激动起来，手铐在椅背上“哗啦”作响，“我们这帮人哪个没案底？报警不等于自投罗网？”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睛红得像兔子：“我们就是想混口饭吃，谁知道会摊上这事……赵老板死了，我们不跑等着被抓啊？”

审讯室里的灯光晃了晃，像是接触不良。李明看着林海那张写满恐惧的脸，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可悲——为了苟活跟着赵麻子干脏活，最后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你们躲在物流园，是想跑去哪？”王队追问，手里的钢笔停了下来。

“省界那边有人接应。”林海耷拉着脑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赵老板以前安排的，说万一出事，就从那边逃去湖广……”

李明把笔录本往前推了推，钢笔递到林海面前：“签字吧。把你知道的都写上，算你坦白。”

林海盯着纸上的字看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祈求：“我……我要是都交代了，能……能从轻处理不？”

王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得看你交代的东西，值不值这个价。”

林海咬了咬牙，在笔录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条爬动的虫子。签完字，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铁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李明收起笔录本，封面被他捏得发皱。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海——那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左胳膊的疤在灯光下泛白，像条永远摘不掉的锁链。

审讯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把所有的黑暗和罪恶都锁在了里面。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李明望着手里的笔录本，突然觉得这案子像团越缠越紧的线，赵麻子、赵鹏、林海，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绑匪，每个人都只是线轴上的一段，真正的线头，还藏在更深的地方。

“下一步咋办？”王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协查通告，上面是赵小宝的照片，孩子笑得露出两颗小牙。

李明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笔录本。封面的塑料被他捏得发烫，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化肥厂的焦尸、水库的爆炸，还有那个至今没露面的绑匪。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点月光，在地上投下块惨白的光斑。李明知道，审讯林海只是开始，要想揭开这一连串案子的真相，还得顺着这条线，往更深的地方挖。

而那个藏在暗处的绑匪，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也不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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