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围人

日头刚过晌午，中江市高院门口的柏油路晒得能煎鸡蛋。刘向阳把电动车往树荫里一塞，帽檐压得快遮住眼睛，混在攒动的人群里，活像粒不起眼的沙子。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袖口磨出毛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申诉材料——这是前天从瘸腿老头那讨来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十年冤狱，恳请再审”，看着跟周围人的没两样。

“向阳，这边！”瘦高个从人群里探出头，他今天没穿那件显眼的花衬衫，换了件灰扑扑的夹克，脖子上还挂着个褪色的红袖章，上面写着“申冤”俩字。

刘向阳挤过去，肩膀撞在个拎着横幅的大妈身上。大妈手里的红布横幅写着“还我清白”，四个黄字被太阳晒得发暗，边角卷得像波浪。“挤啥挤？没长眼啊！”大妈回头骂了句，唾沫星子溅到刘向阳手背上。

“对不住对不住。”他赶紧点头哈腰，眼角却扫到不远处的街角——两个穿迷彩服的武装部士兵正巡逻，手里的枪套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瘦高个往士兵那边瞥了眼，压低声音：“林薇薇那娘们住的棚户区，今儿一早全是巡逻的，枪杆子都亮出来了，根本靠不了前。”他往高院门口努努嘴，“张梅这老东西今儿肯定来，刚听门口保安说的。”

刘向阳没说话，只是往人群深处挪了挪。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三五一堆地骂骂咧咧。有个瘸腿老头拄着钢管，唾沫横飞地喊：“张梅收了我家三亩地，判我妨碍公务，我儿子在牢里都快疯了！”

旁边个穿校服的小伙子举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憨厚：“我爸被她判了十五年，去年死在牢里，明明是被人冤枉的！”

人群的情绪像堆干柴，一点就着。不知是谁先喊了句“还我清白”，紧接着几十张嘴跟着吼，声浪撞在高院的门楼上，嗡嗡的像打雷。

“狗日的张梅！”有人把手里的传单往地上摔，传单上印着张梅的照片，嘴角被人用红漆画了个圈，像小丑的嘴。“当年收了我家两头牛，照样判我盗窃！”

刘向阳混在人堆里，跟着举了举手里的申诉材料，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他的眼睛像雷达似的扫着高院的大门，雕花的铁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俩保安，手按在腰间的橡胶棍上，脸绷得像块铁板。

“来了来了！”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

人群“呼啦”一下往前涌，刘向阳被推着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到前面的大爷。他看见辆白色轿车从高院侧门开出来，大众帕萨特，车牌中A·62589，在阳光下刺眼得很。

“是张梅的车！”瘦高个激动得直哆嗦，扯着刘向阳的胳膊就往前冲，“拦住她！别让这老东西跑了！”

轿车刚拐到门口，人群就像潮水似的围上去。有人拍打着车窗，有人往车顶上扔传单，还有人直接躺在车头前，嘴里喊着“不解决就撞死我”。

“让开！都给我让开！”司机探出头吼，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车玻璃缓缓降下条缝，露出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张梅穿着件香奈儿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还挂着笑，像是在看什么笑话。

“张梅！你个老狐狸精！”瘸腿老头举着钢管就往车身上砸，“哐当”一声，车身上立刻凹下去块。

这一下像点燃了炸药桶。人群瞬间炸了锅，拳头、钢管、矿泉水瓶全往车上招呼。有人拽着车门把手使劲拉，有人爬上引擎盖蹦跶，车顶上的油漆被踩得乱七八糟。

刘向阳被挤在人群中间，后背贴在别人汗津津的衬衫上，热得像被扔进蒸笼。他看见张梅的脸瞬间白了，赶紧把车窗摇上去，玻璃上立刻溅满了唾沫和传单。

“狗日的张梅！还我清白！”不知是谁起的头，几十张嘴跟着喊，声浪震得人耳朵疼。有人开始往车上泼矿泉水，还有人把手里的馒头掰碎了扔，白花花的碎屑粘在车窗上，像落了层雪。

瘦高个跳起来往车窗上踹了一脚，鞋底的泥印在玻璃上格外显眼。“让她下来！有种下来！”他吼得嗓子都哑了，旁边的人跟着起哄，拳头挥得像雨点。

刘向阳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故意撞了下拎横幅的大妈。横幅“哗啦”一声展开，正好挡在车前面，“还我清白”四个大字死死盖住了车牌。他趁乱往车胎那边瞥了眼，心里冷笑——刚才混在人群里时，早有人把钉子撒在了车胎底下。

“嘀——嘀——”轿车拼命按喇叭，声音尖利得像杀猪，可人群根本没动。有人开始摇晃车身，轿车在原地“嘎吱嘎吱”地晃，像随时会散架。

门口的保安终于冲了过来，橡胶棍往人堆里乱挥：“散开！都散开！再闹就报警了！”可没人理他们，一个穿背心的壮汉直接把保安推了个趔趄：“报啊！正好让督察来评评理！”

刘向阳的目光落在车后座——张梅正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像筛糠。他往人群深处退了退，看见瘦高个正指挥人往车底塞传单，嘴里喊着“烧死这老东西”。

“督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句。

人群稍微乱了下，刘向阳趁机往侧门挪。他看见几辆警车闪着灯往这边冲，警笛声由远及近，像催命符。可没人真的散开，反而把车围得更紧了，有人甚至开始踹车门，“砰砰”的响声混着骂声，像场混乱的交响乐。

张梅的车突然往前窜了下，大概是想冲出去，可刚动了半米就“哐当”一声停下——右前轮瘪了，车胎上扎着个明晃晃的钉子。

“哈哈哈！瘪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拍着手跳，有人往瘪掉的车胎上吐唾沫，还有人举着手机录像，嘴里喊着“发到网上去”。

刘向阳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轿车，像只被蜘蛛网困住的苍蝇。张梅在车里拍打着方向盘，脸涨成了猪肝色，可没人在乎她的愤怒。

刘向阳死死的盯着瘦高个等闹事的人还有张梅，好像在等什么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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