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下去陪你儿子吧
一月初的风裹着雪沫子,刮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林薇薇蹲在两个小小的坟包前,手指抚过冰冷的墓碑,上面“吴念”“吴盼”四个字刻得歪歪扭扭,是她前几天求人凿的。
雪下得不大,却下得密,没多久就在坟头积了层白,像给两个孩子盖了层薄棉被。她怀里抱着件粉色小棉袄,是吴念生前最喜欢的,袖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现在冻得硬邦邦的,硌得她心口发疼。
“念念,盼盼,娘来看你们了。”她的声音比雪还冷,呵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娘给你们带了新做的棉鞋,就是针脚糙了点……”
话没说完,喉咙就被堵住了。她埋下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眼泪砸在墓碑上,瞬间冻成了小冰粒。
两个孩子没了才半个月,可日子过得像半个世纪那么长。每天天不亮就去伺候吴白那个瘫在炕上的爹,老头醒着就骂,睡着就哼哼,唾沫星子溅她一脸,骂她是杀人凶手,骂她克死了儿子和孙女。
她不还嘴,也不流泪,就那么木愣愣地喂饭、擦身、换尿布。等把老头安顿好,就往坟地跑,一蹲就是大半天,直到冻得实在扛不住了才往回挪。
今天也一样,裤脚冻得硬邦邦的,像绑了两块铁板。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坟头的雪,把那件小棉袄轻轻放在碑前:“娘明天再来看你们,给你们带糖吃……”
转身往棚户区走时,腿麻得差点栽倒。她扶着旁边的老槐树喘了半天,树皮上的冰碴子蹭在手心,凉得刺骨。
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的电机声由远及近。一辆半旧的电瓶车从雪地里钻出来,车把上挂着个印着“快送”字样的保温箱,车座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
骑车的人穿着件灰扑扑的冲锋衣,帽檐压得很低,正歪着头看手机导航,差点撞到她身上。
“让让!”男人的声音粗哑,带着不耐烦。
林薇薇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被帽檐遮住大半的脸。那道疤,在眉骨下方,像条浅褐色的虫子——她化成灰都认得。
“刘向阳?”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像被风撕烂的纸。
电瓶车猛地刹住,轮胎在雪地上滑出半米远。刘向阳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冷得像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脚在地上蹬了两下,想绕开她走。
“你站住!”林薇薇突然扑上去,死死抓住车把,指甲几乎嵌进塑料壳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粘在脸上,眼泪和雪水混在一起,看着像个疯子:“你是不是还恨我?恨我当年指证你?所以你回来报复我?是你挑唆吴白的,是不是?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对孩子下手?”
刘向阳皱了皱眉,猛地往回拽车把。林薇薇没防备,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神经病。”他骂了句,声音里的寒意能冻死人,“放开。”
“我不放!”林薇薇反而抓得更紧了,指甲掐进他手背上的肉里,“你回答我!是不是你做的?吴白虽然混账,可他从来这么打过孩子!一定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念念和盼盼!”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出狱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你把我男人杀了,把我孩子也杀了,你满意了?你家破人亡是你活该,凭什么报复到我头上?”
“凭什么?”刘向阳突然笑了,笑声在寒风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他猛地抬手,一把甩开林薇薇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进雪堆里。
“老子家破人亡的时候,”他往前逼近一步,帽檐抬了抬,露出那双淬了冰的眼睛,“怪过谁?”
林薇薇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爹娘上访路上被车撞死,我蹲了十年大牢,”刘向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像锤子砸在地上,“我怪过天怪过地,就是没怪过自己瞎了眼,认识了你们这帮畜生。”
他指了指林薇薇的鼻子,眼神里的狠劲差点把她钉在地上:“吴白打你骂你,是你自己选的;他对孩子下手,是他畜生不如;你杀了他,是你自己的事。”
“关我鸟事?”他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像啐了口唾沫。
说完,他转身上了电瓶车,“突突”的电机声再次响起,车屁股甩了甩,溅了林薇薇一裤腿的雪泥。没一会儿,那辆破电瓶车就钻进了前面的巷子,只留下道歪歪扭扭的车辙,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林薇薇僵在原地,胳膊被甩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心里的疼更甚,像被掏走了一块,冷风直往里灌。
“管我鸟事……”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十几年前的事突然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那年夏天,她刚满十八岁,穿着新买的白裙子,站在法庭的证人席上,声音抖得像筛糠。赵鹏在台下冲她使眼色。
她看着被告席上的刘向阳,那个从小护着她、给她摘野枣吃的邻家哥哥,眼睛里全是震惊和不解。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是他,但私欲还是使她说出了那句排练好的证词。
她那个时候又想起了吴白,吴白染着黄发,开着摩托,有一群小弟,是多么的帅气拉风,而刘向阳只知道学习,简直是个无趣的男人,她喜欢的是吴白那种有趣的人,加上赵鹏给了她家一大笔钱足足二十万,她还是污蔑了刘向阳。
她记得刘向阳当时猛地站起来,手铐在栏杆上撞得“哐当”响,嘶吼着说“我没有”,可没人信他。
后来她嫁给了吴白,起初日子还算过得去,可吴白很快就暴露了本性,打麻将、喝酒、家暴……她无数次想过离婚,可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终究还是忍了。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么熬下去,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孩子没了,男人死了,自己成了行尸走肉,而当年被她亲手送进监狱的人,如今活得比她像个人样。
“是我活该……是我活该啊……”林薇薇用拳头捶着胸口,哭得喘不过气。雪落在她头上、肩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的寒意早就把全身冻透了。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她才慢慢站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往棚户区挪。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为她这荒唐的人生倒计时。
回到那间四面漏风的土坯房时,天已经擦黑。屋里没点灯,只有炕上传来吴父含混不清的骂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杀千刀的……咳咳……不得好死…………你咋不跟着一起死……”
林薇薇站在门口,黑暗中,老头的骂声像毒蛇的信子,一下下舔着她的神经。这些天听惯了,本该麻木的,可今天不知怎么,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发抖。
她没像往常那样去点灯,也没去做饭,就那么站在原地,盯着炕上那个蜷缩的黑影。
吴白的脸突然在眼前闪过——他喝多了酒,红着眼把吴念往墙上撞;林薇薇的脸也闪过——她抄起水果刀乱刀捅死吴白;最后是两个孩子的脸,血淋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问她“娘,你为啥不救我们”。
“都怪你……”林薇薇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梦呓,“都怪你儿子……”
炕上的吴父还在骂:“你个丧门星……咳咳……我儿子就是被你克死的……”
林薇薇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墙角。那里堆着些杂物,其中有根捆柴火的麻绳,粗粗的,被烟火熏得发黑。
她走过去,拿起那根麻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绳结。绳头有点扎手,像吴念生前最爱玩的蒲公英绒毛。
“你下去陪他吧。”
她轻声说,像是在跟谁商量。
炕上的吴父还在骂,只是声音弱了些,大概是咳累了。
林薇薇一步步走到炕边,黑暗中,她能看清老头那张皱成核桃的脸,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唾沫星子顺着嘴角往下淌。
她没说话,猛地把麻绳缠在老头脖子上。
吴父“嗬嗬”两声,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浑浊的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的手胡乱抓着,却因为瘫痪使不上劲,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指甲刮过林薇薇的胳膊,留下几道血痕。
林薇薇的手劲大得吓人,牙齿咬得咯咯响,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她看着老头的脸一点点涨成紫黑色,看着他的腿在炕上蹬来蹬去,最后慢慢软下去,像条卸了气的麻袋。
直到老头彻底不动了,脖子上的麻绳勒出深深的红痕,她才慢慢松开手。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的像有人哭。
林薇薇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炕沿,大口大口地喘气。麻绳从她手里滑落在地,像条死蛇。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沾着点不知道是老头的还是自己的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黑红。
“都下去陪你们的儿子吧……”她咧开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的雪水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外面的雪还在下,轻轻落在窗台上,像在为这屋里的死亡唱安魂曲。林薇薇就那么坐在地上,背对着炕,对着漆黑的门口,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天亮了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她只知道,炕上那个天天咒骂她的人终于安静了,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吴家,终于彻底断了。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地上的麻绳轻轻晃,像在提醒她——路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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