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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文山小花苗飘(一)


飘的百褶裙沾着三叶青的露水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走岔了路。

七月的文山,云雾像被晒化的棉絮,贴在青灰色的山尖上。她原本是跟着寨里的阿爸去山那边的集市换绣线,走的是祖辈传了三代的近路  ——  过老鹰岩,绕月亮潭,再顺着溪流走三里,就能看见集市口挂着的红布幡。可今早出发时,阿爸临时被寨老叫去修祭祀坪的芦笙柱,让她先带着两匹靛蓝土布去,“顺着溪声走,错不了”,阿爸揉着她头顶的银饰说,银铃晃出细碎的响。

她确实顺着溪声走了,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溪声突然弱了下去,换成了松涛的呜咽。脚下的路也从踩得发亮的石板路,变成了覆着腐叶的泥地,每走一步,鞋底都会陷进软软的土层里,带出些深褐色的土块。飘停下脚,从背篓里摸出奶奶给的银项圈  ——  那是去年她满十六岁时,奶奶用攒了五年的银锭打的,项圈上刻着蝴蝶妈妈的纹样,奶奶说,蝴蝶妈妈会给迷路的孩子指方向。她把项圈贴在耳边,除了山风穿过松枝的  “沙沙”  声,什么也没听见。

“莫不是走到‘老寨’那边了?”  飘心里咯噔一下。寨里的老人常说起  “老寨”,说那是几十年前小花苗祖辈住过的地方,后来不知为什么,全寨人都迁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吊脚楼,藏在云雾最浓的山坳里。老人们说,老寨的路早就被野草封了,连最会认路的猎手打那儿过,都要绕着走,“山里的东西,住久了就有灵性,别去扰”。

飘咬了咬下唇,指尖攥着背篓的竹篾。靛蓝土布还在背篓里,要是赶不上集市,阿爸明天去修芦笙柱就少了换钉子的钱。可往回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怕是也要走天黑;往前走,说不定真能找到老寨,或许老寨旁边有另一条路去集市?

她低头看了看鞋尖  ——  绣着缠枝纹的布鞋已经沾了不少泥,鞋头的银泡子也磨掉了两颗。小时候奶奶教她绣花时说,“鞋尖的花要绣得密,走再远的路都不怕”,现在密匝匝的缠枝纹裹着泥,倒像是给路做了记号。飘深吸一口气,把背篓往上提了提,顺着松涛声更响的方向走  ——  她记得阿爸说过,松树林密的地方,往往靠着山坳,山坳里说不定就有聚居过的痕迹。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腐叶的气味里突然混进了一丝淡淡的朽木味。飘放慢脚步,拨开挡在眼前的蕨类植物  ——  叶片上的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突然,她的鞋尖踢到了一样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一道浅浅的纹路,像是朵简化的牛角花  ——  那是小花苗用来标记聚居地的图案,奶奶的围裙角上就绣着这样的花。

飘的心跳快了些,她蹲下身,用手拂去石板上的腐叶。石板比她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纹路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但牛角花的轮廓还在。她顺着石板延伸的方向望去,蕨类植物后面,似乎有一道隐约的石墙,石墙上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藤蔓间还挂着些干枯的野果。

“真的是老寨?”  飘站起身,往石墙的方向走了两步。藤蔓缠绕的石墙比她还高,墙顶长着几丛野草,风一吹,草叶晃了晃,像是在招手。她伸手碰了碰石墙,石头凉得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指尖能摸到石缝里嵌着的细沙  ——  这是小花苗砌墙的法子,用黄泥混着细沙,再掺上糯米汁,这样砌出来的墙能经得住几十年的风雨。

石墙中间有一道缺口,像是被人拆过,又像是年久失修塌了的。缺口处的藤蔓被人踩过,有几根枝条还断着,断口处的汁液是新鲜的绿色。飘心里疑惑:难道还有别人来这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缺口处走了进去。刚迈过石墙,眼前的景象就让她停住了脚  ——

一片不算小的山坳里,错落着十几座吊脚楼。都是用杉木建的,屋顶的茅草已经变成了灰褐色,有些地方塌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木梁;吊脚楼的柱子大多还立着,但柱脚已经被雨水泡得发黑,有些柱子上还缠着藤蔓,藤蔓从柱脚爬到屋檐,把窗户都遮了大半。山坳中间有一块空坪,空坪中间立着一根石柱子,柱子上刻着些她不认识的符号,像是苗文,又比现在寨里老人写的苗文更复杂。空坪周围还留着几垄田的痕迹,田埂已经塌了,里面长满了野草,只有田边的引水渠还能看出大概的形状,渠里积着雨水,水面上飘着几片落叶。

风从吊脚楼的窗户里穿过去,发出  “呜呜”  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哼着古老的调子。飘站在空坪边缘,攥着背篓的手更紧了  ——  这就是老寨,寨里老人说的  “藏在云雾里的地方”,现在就摆在她眼前,安静得像一幅褪了色的画。

她的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一座吊脚楼上。这座楼的门是虚掩着的,门板上刻着蝴蝶妈妈的图案,图案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但翅膀的纹路还在,像是展翅要飞的样子。飘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门板,门板就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一股混合着朽木、灰尘和淡淡烟火味的气息涌了出来。

飘推开门板时,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  ——  屋顶的茅草塌了个小窟窿,阳光从窟窿里漏下来,正好照在屋子中间的火塘上。

火塘是用青石砌的,边缘已经被熏得发黑,火塘里还留着些灰烬,灰烬里埋着半截陶罐的碎片,碎片上有一道浅浅的蓝纹,像是她小时候在奶奶的嫁妆罐上见过的图案。火塘旁边放着一个三足的铁鼎,鼎的边缘生了锈,鼎耳上挂着一根麻绳,麻绳已经朽了,一碰就掉下来几缕麻丝。

屋子的左边摆着一张木板床,床架是用杉木做的,床头刻着缠枝纹,纹路里嵌着些灰尘。床上铺着一张破旧的麻布,麻布已经变成了灰褐色,上面有几个破洞,破洞里露出里面的棉絮  ——  棉絮也发黄了,像是放了几十年。床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竹编的摇篮,摇篮的竹篾已经有些变形,摇篮边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银铃,银铃上的花纹已经磨平了,飘用手指碰了碰,银铃没响,只有一层薄薄的灰落在她的指尖。

右边是一个木制的柜子,柜子的门是关着的,飘走过去,轻轻拉了拉柜门。柜门没锁,一拉就开了,里面摆着几件旧衣物  ——  一件百褶裙,布料是靛蓝色的,裙褶已经有些散开,裙角绣着几朵小小的牛角花,花的颜色还能看出是用胭脂红的线绣的;一件对襟的上衣,领口和袖口都缝着银泡子,银泡子已经氧化发黑,但摸上去还是硬邦邦的;还有一条腰带,腰带上挂着几个小小的荷包,荷包是用彩线绣的,图案有蝴蝶、有飞鸟,还有一个荷包上绣着  “长命百岁”  的汉字  ——  这是小花苗姑娘出嫁时,母亲给绣的,飘的腰带上也有一个这样的荷包,是奶奶去年给她绣的。

飘拿起那件百褶裙,裙子比她现在穿的要短一些,布料也更厚  ——  奶奶说过,以前的小花苗姑娘,裙子要绣十二道褶,代表一年十二个月,布料要用自纺的土布,这样冬天穿才暖和。她把裙子轻轻展开,裙褶里掉出了一根细细的银簪,簪子的顶端是一朵小小的银花,花芯里嵌着一颗红色的珠子,珠子已经有些褪色,但还透着淡淡的红。

“这是谁的裙子?”  飘小声嘀咕。她把银簪放在手心,簪子凉丝丝的,像是还带着主人的体温。她想起奶奶说过,几十年前,老寨里有个最会绣花的姑娘,叫阿秀,阿秀绣的蝴蝶能引来真蝴蝶,绣的牛角花能让牛多产奶,后来老寨迁走时,阿秀把自己最喜欢的银簪落在了家里,“要是谁能找到那支簪子,就能得到阿秀的祝福”。

飘的心跳快了些,难道这就是阿秀的裙子?她把银簪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荷包里,又把百褶裙叠好,放回柜子里  ——  她记得奶奶说过,别人的旧物不能随便拿,要放回原来的地方,不然会惹  “山灵”  不高兴。

她继续在屋子里转。火塘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竹编的簸箕,簸箕里放着些干枯的植物,像是艾草和薄荷  ——  这是小花苗用来驱蚊虫的,夏天的时候,把这些植物晒干,放在火塘里熏,蚊虫就不敢靠近了。簸箕旁边,挂着一个小小的木雕,雕的是一只小牛,牛角是用红漆涂的,现在红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点零星的红。

突然,她的脚踢到了床底下的一样东西。飘蹲下身,伸手往床底摸  ——  摸到了一个陶瓷的罐子,罐子是圆形的,上面有个盖子。她把罐子拉出来,盖子上刻着一朵莲花,莲花的纹路很细致,像是用细刀一点点刻出来的。她轻轻拧开盖子,里面没有东西,只有一股淡淡的米香,像是以前装过糯米饭。

“以前住在这儿的人,日子过得很仔细啊。”  飘小声说。她想起自己家里,火塘边也摆着这样的陶罐,奶奶每天早上都会从罐子里舀出糯米饭,蒸热了给她当早饭;床头也挂着竹摇篮,不过是新的,是阿爸去年给刚出生的弟弟编的,摇篮边上的银铃是她亲手绣的布铃,摇起来  “沙沙”  响。

风从屋顶的窟窿里吹进来,带着松涛的声音。飘抬头看了看窟窿,阳光已经移了位置,照在火塘的灰烬上,灰烬里的陶罐碎片反射着淡淡的光。她突然觉得,这座吊脚楼好像没有那么  “废弃”,像是昨天还有人住在这里,只是出门去山里干活了,说不定晚上就会回来,在火塘里生火,煮一锅酸汤鱼,然后坐在床沿上,就着月光绣花。

她走到门口,往空坪那边看。空坪中间的石柱子还立着,柱子上的符号在阳光下更清晰了些。飘想起寨里的寨老,寨老懂些古老的苗文,说不定能看懂这些符号。她心里突然有个念头:要是能把这些符号画下来,带回去给寨老看,说不定能知道老寨为什么迁走,知道阿秀姑娘后来去了哪里。

飘从背篓里拿出一块靛蓝土布,又摸出奶奶给她的绣花针和白线  ——  她本来是想在集市上换些彩线,现在白线倒能派上用场。她走到石柱子旁边,蹲下身,把土布铺在地上,用手指顺着柱子上的符号描了描,然后拿起绣花针,用白线在土布上慢慢绣  ——  她绣得很仔细,每一道线条都尽量和柱子上的一样,虽然白线在蓝布上不那么显眼,但她想,只要能看出大概的形状就好。

绣到一半时,飘的肚子  “咕咕”  叫了。她才想起,早上出门时只吃了两个糯米饭团,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她从背篓里拿出最后一个饭团,是奶奶用红米做的,还带着点温热。她咬了一口,饭团里夹着腌菜,咸咸的,很好吃。吃着饭团,她抬头看了看天,云雾已经散了些,能看见远处的山尖,山尖上的松树像一排哨兵,站得笔直。

“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  飘心里想。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她还想看看老寨的夜晚是什么样子,想看看明天早上,阳光会不会从吊脚楼的窗户里照进来,像照在自己家里一样。

她吃完饭团,把油纸包好,放回背篓里。然后继续绣石柱子上的符号  ——  白线在蓝布上慢慢延伸,像是在把老寨的故事,一点点缝进土布里。

第二天早上,飘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她昨晚睡在吊脚楼的木板床上,虽然床板硬,麻布也有些糙,但她睡得很沉  ——  或许是因为白天走了太多路,或许是因为老寨的夜晚太安静,除了鸟叫和虫鸣,没有别的声音。

飘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阳光已经从屋顶的窟窿里照进来,落在她的脚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百褶裙,昨晚睡觉时没脱,裙褶上还沾着些吊脚楼里的灰尘。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  “咔咔”  响了两声  ——  床板确实硬,不过比在山里露宿好多了。

她走到门口,推开房门。清晨的老寨,空气里带着露水和松针的清香,比昨天更清新。空坪上的野草沾着露珠,阳光照在露珠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银子。远处的山尖被云雾裹着,只露出一点点青灰色的轮廓,像是水墨画里没画完的部分。

飘走到空坪中间,昨天没绣完的土布还铺在石柱子旁边,绣花针插在布角上,没掉。她蹲下身,摸了摸土布  ——  有点潮,应该是晚上的露水打湿的。她把土布折好,放进背篓里,打算今天继续绣剩下的符号。

今天她想看看老寨的其他地方。昨天只看了离石墙最近的那座吊脚楼,山坳里还有十几座呢,说不定其他楼里也有像阿秀姑娘的百褶裙那样的旧物,也有能告诉她老寨故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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