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暗涌波流
残阳如血,缓缓漫过寒山寺的飞檐翘角,沈慕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步步走下石阶。腰间的伤口因五十军棍再次裂开,玄色衣袍下渗出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洇出点点暗红。他抬手按住唇角,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慕容冷越那句“替江姑娘讨的公道”,如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心头最柔软之处。
身后传来轻微的衣袂声,沈慕言猛然侧身,匕首已在掌心翻出寒光。却见阿竹提着油纸包快步追来,粗布短打沾满草屑,脸上稚气未脱:“将军,周伯让我给您送伤药,还有……这个。”少年递过油纸包,两张刚出炉的芝麻饼散出热气与香气,“江姑娘说您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沈慕言指尖微顿,接过油纸包时触到少年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药杵磨出的痕迹。他蓦然想起二十年前镇国公府的药童,也总在袖口藏着块糖,怯生生递给他。
“寒山寺的火是怎么回事?”沈慕言咬了口芝麻饼,酥脆的饼皮混着芝麻香,压下了伤口的疼痛。
阿竹挠挠头:“听救火的僧人说,是地宫的炸药引着木质回廊,好在铜钟那边是石砌的,没烧过来。不过……”少年压低声音,“我在药铺听禁军说,从火场抬出三具尸体,都穿着听雪楼服饰,脸上还盖着黑布呢。”
沈慕言心下一沉。听雪楼的人从不用黑布遮脸——这是故意让人认不出身份。他将剩下芝麻饼塞进怀里,摸出半块“听雪”令牌摩挲,背面的“忍”字刻得极深,边缘已磨出包浆。
“你先回周伯那,告诉江姑娘……”他顿了顿,喉间发紧,“我会把兵符带回来。”
阿竹点头,转身要走时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箱底层翻出小香囊:“这个是花汐姑娘让我转交给您的,她说您见了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慕言接过香囊瞬间,指尖猛地收紧。这香囊用云锦绣成,针脚细密不像女子手笔,里面装的不是香料,而是半粒晒干莲子。他认得这种绣法——听雪楼暗线传递消息的标记,半粒莲子意为“前路有险,需借水行”。
花汐是慕容冷越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掌管宫中浣衣局,表面上温顺娴静,实则是听雪楼安插在禁军的眼线。沈慕言三年前于江南查案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她扮作渔家女,在船头给往来官船递消息。
“她还说什么了?”沈慕言声音冷下来,指尖将香囊捏得变形。
“没说别的,就说让您务必在今夜子时前赶到永定河码头,会有人接应。”阿竹打着哈欠,“花汐姑娘可真好,昨天还送我一盒桂花酥,说是亲手做的呢。”
沈慕言心猛地一沉。桂花酥是镇国公府招牌点心,当年江姘婷最爱。花汐一个宫里女官,怎会做这种早已失传的点心?
他抬头望向寒山寺的方向,夕阳正沉进钟楼飞檐后,将石砌塔楼染成暗红色,像尊沉默巨兽。忽想起老僧交给他那半块“江”字玉佩,背面刻着“地宫第三层有密道”——那密道通向的,正是永定河暗渠。
“你先回去,告诉周伯盯紧花汐。”沈慕言将香囊塞进袖中,匕首在掌心转个圈,“就说我改道去城西漕运司,让他备好快船。”
阿竹刚走,沈慕言便转身拐进旁边竹林。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他借暮色掩护往回折返,靴底踩过枯叶的轻响被竹叶声盖得严严实实。行至半山腰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女子低笑,声音柔得像浸了蜜。
他猫腰躲在巨石后,拨开竹叶望去——只见花汐站在回廊下,月白色宫装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把玩着块玉佩,正是那半块刻着“沈”字暖玉。她对面站个身披玄色斗篷男子,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截苍白下颌,指节间转动着半块“听雪”令牌,与沈慕言掌心那半块正好成对。
“安王殿下倒是好兴致,这时候还敢来寒山寺。”花汐声音带着媚意,指尖轻轻划过男子斗篷系带,“就不怕皇上的人认出您?”
男子轻笑一声,声音像磨砂纸擦过朽木:“慕容冷越忙着清点火场,哪有功夫管我。倒是你,把半粒莲子送出去了?”
“送了,按您的吩咐,让他子时去永定河码头。”花汐踮起脚尖,将玉佩塞进男子掌心,“这沈慕言也真是蠢,竟真以为我是听雪楼的人。”
男子掂掂玉佩,忽然伸手捏住花汐下巴,指腹摩挲她唇角梨涡:“当年镇国公府的火,你可是亲眼看见的,可别在他面前露了破绽。”
花汐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扬起笑:“奴婢记得清楚,江老爷举着火把冲进书房,沈将军跟在后面喊‘别烧兵符’,结果被江老爷一刀捅进心口。”她往男子怀里靠靠,声音压得极低,“倒是殿下您,藏在假山后看得真切,连沈慕言咬着舌尖哭的样子都瞧见了吧?”
男子低笑出声,笑声里淬着冰:“那孩子当时眼睛红得像狼崽,我就知道,留着他迟早有用。”他忽然将玉佩扔回给花汐,“把这个送到江姘婷手里,就说是从沈慕言身上搜出来的,让她看看,她心心念念的人,爹是怎么死在她亲爹手里的。”
花汐接住玉佩,指尖触到玉上温度,忽然抬头看向男子:“殿下,您答应过我的,事成之后让我做王妃……”
“等慕容冷越倒了,这天下都是我的,一个王妃算什么。”男子抬手抚过她发鬓,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瓷器,“但你得先帮我做件事——今夜子时,让永定河的暗渠闸门落下,我要沈慕言死在里面,连骨头都捞不出来。”
花汐眼睛亮起来,用力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
两人转身离去时,斗篷帽檐被风掀起,露出男子眼角一道疤痕——那是二十年前被镇国公府护卫划伤的,当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皇子,慕容瑾。
沈慕言靠在巨石后,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原来花汐早就投靠了慕容瑾,所谓的“听雪楼暗线”不过是诱饵,那半粒莲子是催命符。他摸出袖中香囊,将那半粒莲子捏碎在掌心,莲心的苦混着指尖的血,漫过舌尖。
忽然听见上方传来脚步声,沈慕言猛地屏住呼吸,匕首贴着石缝藏好。却见江姘婷抱着阿澈从石阶上走下来,孩子已睡着,小脑袋靠在母亲肩上,手里还攥着牵牛花木雕。
“娘,沈叔叔会不会有事?”阿澈在梦里嘟囔,小手紧了紧。
江姘婷低头吻吻孩子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不会有事的。”可她指尖微微颤抖,袖中露出半朵干枯牵牛花,正是从沈慕言衣袍上掉落的那半朵。
沈慕言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他看着江姘婷抱着孩子消失在竹林尽头,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抱着只受伤的小狐狸,站在镇国公府梅树下,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沈慕言?”
身后传来低唤,沈慕言猛地回头,看见周伯提着盏灯笼站在竹林外,灰布长衫沾着夜露。老管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藏着一丝焦虑:“江姑娘让我来看看您走了没,她说……花汐刚才去了她房里,送了块玉佩。”
沈慕言心沉到底:“她信了?”
周伯摇摇头:“姑娘把玉佩扔了,说‘沈慕言的爹不会做那种事’。但她让我告诉您,阿澈的木雕里藏着漕运司布防图,是当年老夫人亲手刻的,说关键时刻能救命。”老管家从怀里掏出油布包,“还有这个,是从火场那三具尸体上搜出来的,姑娘说您看了就明白。”
沈慕言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三枚铜钱,边缘都刻着“瑾”字。他忽然想起慕容珩说的“兵符早就被我哥送到边关了”——这三具尸体根本不是听雪楼的人,是慕容瑾故意留下的幌子,好让所有人都以为听雪楼折损惨重,放松警惕。
“永定河码头有诈,慕容瑾要在暗渠里动手。”沈慕言将铜钱攥进掌心,“您带江姑娘和阿澈去漕运司密道,那里有老部下守着,比宫里安全。我去码头,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周伯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山下传来马蹄声,火把的光在竹林间晃得厉害。沈慕言迅速将油布包塞进怀里,对老管家道:“快走,别回头!”
他转身钻进竹林深处,借月光在树影间穿梭。腰间的伤口被树枝刮得更疼,血顺着衣袍滴在地上,像串红色脚印。行至山脚时,忽然看见一队禁军正往码头方向走,领头正是花汐,月白色宫装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都给我仔细搜,沈慕言肯定就在这附近。”花汐的声音带着命令口吻,“安王殿下说了,谁能抓住他,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沈慕言屏住呼吸,攀藤蔓爬上棵老槐树,藏在浓密枝叶间。他看着花汐带禁军走远,忽然注意到她腰间玉佩——那半块“沈”字暖玉被系在明处,随着她脚步轻轻晃动,像是在故意引人注意。
他忽然明白了慕容瑾的算计:让花汐带禁军去码头,明着是搜捕他,实则让暗渠守卫放松警惕,以为有禁军在,不会出事。等他钻进暗渠,再落下闸门,到时候禁军与暗渠的人里应外合,他插翅难飞。
“想让我死在暗渠里?”沈慕言低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阿澈给的木雕,将底座拧开,果然藏着张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漕运司布防,还在暗渠第三道闸门处画了红圈,旁边写着“机关枢纽”。
他将木雕揣回怀里,辨明方向往漕运司跑去。夜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声响,像无数人在暗处低语。行至一处废弃水闸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利刃破空声,沈慕言猛一侧身,匕首反手刺出,正撞上对方剑锋。
火花在夜色中炸开,照亮来人脸——是个穿着听雪楼服饰的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淬了毒眼睛。对方剑法狠戾刁钻,招招冲着要害,显然是杀招。
沈慕言借力后翻,避开对方刺来的剑,同时注意到这人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是当年镇国公府大火里失踪的护卫,传闻早死了,没想到竟投靠了慕容瑾。
“沈将军别来无恙?”黑衣人冷笑,声音嘶哑得像被烟熏过,“当年你从火里把阿竹拖出来,怎么不把我也拖出来?害得我被烧成这副鬼样子!”
沈慕言心猛地一缩。他记起来,大火那天,这个护卫为了护着江父,被横梁砸中腿,他回去救时,人已不见了。原来他没死,还被慕容瑾救了,养了二十年深仇。
“慕容瑾许了你什么好处?”沈慕言匕首在掌心转个圈,伤口的血顺着刀柄滴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血洼。
“好处?”黑衣人狂笑起来,“他说只要杀了你,就能让我当听雪楼楼主,让江姘婷那个贱人为我为奴为婢!”
话音未落,他的剑已如毒蛇般刺向沈慕言心口。沈慕言侧身避开,同时将匕首掷出,正中对方手腕。黑衣人吃痛,剑掉在地上瞬间,沈慕言已欺身而上,手肘撞向他咽喉。
就在这时,黑衣人忽然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腰间一按——他衣袍里竟藏着硫磺!
“一起死吧!”黑衣人狞笑着扑上来。
沈慕言猛然后退,却被身后的芦苇绊了一下。眼看火折子就要落到硫磺上,他忽然瞥见旁边的水闸,纵身扑过去将闸门拉杆往下压——
“哗啦”一声,积蓄在水闸后的河水猛地涌出,瞬间浇灭火折子,也将黑衣人卷进激流。
沈慕言趴在水闸边剧烈咳嗽,冰冷河水溅在脸上,让他清醒几分。他看着黑衣人在激流中挣扎,忽然注意到对方腰间令牌——那不是听雪楼令牌,而是禁军腰牌,上面刻着“花”字。
原来这些黑衣人都是花汐的人,穿听雪楼衣服是为了嫁祸。
他刚要起身,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铜钟声,一下,两下,三下——是寒山寺钟!按阿澈说的,铜钟兽钮按三下会打开密道,可现在敲钟,是在发信号!
沈慕言抬头望向寒山寺的方向,夜色中塔楼像沉默巨人。他忽然明白慕容瑾的后手:如果暗渠计划失败,就用钟声召集埋伏在漕运司的人,将他与江姘婷一网打尽。
“江姑娘!”他低吼一声,转身往漕运司跑去。伤口的血混着河水浸透衣袍,每跑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漕运司大门虚掩着,里面静得可怕。沈慕言摸出匕首,小心翼翼推门进去,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影子。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孩子哭声,是阿澈!
他冲向后院,看见花汐正掐着阿澈脖子,江姘婷被两个黑衣人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周伯倒在旁边,胸口插着把匕首,眼睛还圆睁着。
“沈慕言,你果然来了。”花汐笑得得意,指甲深深掐进阿澈皮肤,“把漕运司布防图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掐死他!”
阿澈疼得眼泪直流,却死死咬着嘴唇,小手在花汐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坏人!放开我娘!沈叔叔会杀了你的!”
“杀我?”花汐冷笑,“你以为他能活着走出这里吗?外面都是安王殿下的人,他现在就是瓮里的鳖!”
沈慕言目光落在江姘婷身上,她额头磕破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却仍在拼命挣扎:“沈慕言别信她!布防图……”
“闭嘴!”一个黑衣人狠狠踹她一脚,江姘婷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江姑娘!”沈慕言目眦欲裂,刚要冲过去,却听见花汐道:“把布防图扔过来,不然我现在就划花她的脸!”
他死死攥着拳头,掌心的血混着汗水滴在地上。木雕里的布防图是漕运司最后防线,一旦交出去,慕容瑾的人就能长驱直入,到时候不仅他,整个京城都会陷入危险。
可阿澈还在花汐手里。
“我数到三。”花汐从腰间抽出匕首,抵在阿澈脸上,“一——”
“住手!”沈慕言将木雕扔过去,“布防图在里面,放了他们!”
花汐接住木雕,得意地笑起来,刚要打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她猛地回头,只见江姘婷不知何时醒了,手里握着周伯掉在地上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刺向她后心。
“贱人!”花汐转身去挡,手腕却被阿澈死死咬住。孩子牙齿虽小,却咬得极狠,血顺着花汐手腕往下淌。
趁这工夫,沈慕言已扑上前,匕首刺穿按住江姘婷的黑衣人咽喉。另一个黑衣人刚要动手,被他一脚踹中胸口,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花汐见势不妙,推开阿澈往门外跑。沈慕言一把将孩子抱给江姘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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