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她是她的替身
花汐踉跄着冲出漕运司大门,手腕上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滑落。阿澈那一口咬得太狠了,齿痕深可见骨,再加上江姘婷匕首在后心留下的伤口,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夜色笼罩下,芦苇荡在风中翻涌,仿佛无数只手在黑暗中伸向她。她不敢回头,只是拼了命地往皇宫方向狂奔——只要回到慕容冷越身边,沈慕言就不敢轻举妄动。她是皇上亲封的女官,更是慕容冷越心底那个影子的替身,风染霜的眉眼总在她的镜中若隐若现。这份替身的荣宠,是她保命的护身符。
靴底踩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追魂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她的心头。她猛地转身,月光恰好洒下,照亮了沈慕言那张染血的脸。他的玄色衣袍已被鲜血浸透大半,腰间的伤口在奔跑中挣开,每一步都在泥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然而,他的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她。
“沈慕言!你真敢追来?!”花汐颤抖着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银簪,簪尖泛着幽蓝的冷光,“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女官,更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她特意加重了“心尖上”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鬓角——那里有一颗与风染霜一模一样的痣,是每次慕容冷越凝视她时,目光停留最久的地方。
沈慕言没有接话,只是将手中的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照出他脸上未干的血迹。他一步步逼近,靴底碾碎地上的枯枝,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沈慕言的声音哑得像是生锈的铁,“二十年前镇国公府的大火,你是江家厨娘的女儿,躲在水缸里亲眼看着慕容瑾放的火。可笑的是,他用你娘的命威胁你,让你做了二十年的眼线。如今,你靠这张酷似风染霜的脸混进皇宫,真以为慕容冷越会护你一辈子?”
花汐的脸色瞬间惨白。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连慕容瑾都以为她当年只是个懵懂的丫头,根本不记得真相。她的手开始发抖,银簪尖端直指沈慕言的心口,却迟迟不敢刺下去。风染霜这三个字就像针,刺破了她用荣宠织成的茧——她不过是个替身,慕容冷越看她的眼神里,从来都没有她自己。
“你娘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慕容瑾毒杀的,就因为她想告诉你真相。”沈慕言又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那盒桂花酥,是你娘最擅长做的点心,你以为我尝不出来?”
花汐猛地后退,银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想起小时候趴在厨房门口,看娘往桂花酥里加杏仁粉,说“这是沈家夫人教的法子,吃了能安神”。那时沈慕言总爱偷点心,娘撞见了也不恼,只笑着塞给他一块刚出炉的,叮嘱道:“慢点吃,别烫着。”这些温暖的记忆,被她刻意埋藏了二十年,却在此刻破土而出。
“你胡说!”花汐捡起银簪,狠狠刺向沈慕言的咽喉,“我娘是病死的!慕容瑾救了我,我该报答他!皇上待我恩重如山,他绝不会让你伤我!”
沈慕言侧身避开,同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指尖触碰到她腕间旧伤的疤痕——那是当年被慕容瑾的手下烫伤的痕迹,形状像朵扭曲的花。花汐吃痛,银簪脱手的瞬间,被沈慕言一脚踹中小腹。
“呃——”花汐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老槐树上。后背的伤口被树干一撞,疼得她眼前发黑。她看着沈慕言弯腰拾起银簪,簪尖幽蓝的毒光在他指尖闪烁,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扳倒慕容瑾?他早就布好了局,等你踏进皇宫,就是死路一条!皇上就算知道我是卧底,为了风染霜的面子,也绝不会杀我!”
沈慕言将银簪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进泥里:“我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慕容瑾的罪证。”
“罪证?”花汐的笑容变得疯狂,“就在我的脑子里,你有本事就来拿啊!”她说完,转身朝旁边的密林跑去。那里藏着慕容瑾安排的接应——三个听雪楼的死士,手里握着能瞬间致命的弩箭。她算准了沈慕言不敢杀她,这张酷似风染霜的脸,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沈慕言立刻追上去。密林里的树枝像鬼爪般抓扯着他的衣袍,腰间的伤口被刮得更疼,血顺着衣料渗出来,滴在枯叶上。他听见前方传来弓弦绷紧的轻响,立刻矮身躲到一棵树后。
“咻!咻!咻!”三支弩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深深钉进前面的树干,箭尾还在嗡嗡颤动。沈慕言探出头,看见三个黑衣人正举着弩箭对准他,脸上的黑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嘴角狰狞的刀疤。
“沈将军,安王殿下有令,取你项上人头,赏黄金千两。”领头的黑衣人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手里的弩箭再次瞄准了他的胸口。
沈慕言忽然低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拔开木塞往地上一扔。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味——这是他从漕运司暗渠里带出来的迷烟。
“咳咳!”黑衣人被烟雾呛得睁不开眼,弩箭顿时失了准头。沈慕言趁机冲出,匕首划开最左边那人的咽喉,鲜血喷溅在他脸上,带着温热的腥气。
另一个黑衣人刚要扣动扳机,手腕便被沈慕言死死攥住。两人角力的瞬间,沈慕言忽然发力,将对方的手臂往反方向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弩箭掉在地上。他顺势将匕首刺进对方的心口,却没注意到第三个黑衣人已经绕到了他身后,手里的短刀直刺他的后心。
“小心!”
花汐的惊呼声刚落,沈慕言已猛地侧身。短刀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他反手将匕首掷出,正中黑衣人的眉心。那人直挺挺地倒下去,眼睛还圆睁着,映出花汐震惊的脸。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提醒,或许是沈慕言脸上的血让她想起了娘临死前的样子,又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太像当年那个偷点心的少年。
沈慕言捂着流血的肋骨,冷冷地看着花汐:“你救我?”
花汐别过脸,声音发颤:“我只是不想欠你的。”她刚才看到那把短刀时,忽然想起了娘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的话:“沈家公子是好人,若有机会,帮他一把。”那些话,原来哪怕过了二十年,还是会刻在骨子里。
沈慕言没再说话,转身往皇宫方向走。花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蛇。她知道,慕容瑾的人还在暗处,沈慕言活着,她才有谈判的筹码——慕容冷越需要她这张脸安抚朝臣,慕容瑾需要她传递消息,而她,则需要用这场博弈,活下去,查清娘死亡的真相。
快到宫墙时,花汐忽然停下脚步:“前面是玄武门,守将是慕容瑾的人,我们从角门走。”她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浣”字,“这是浣衣局的通行牌,能进角门。”腰牌的边缘被她摩挲得光滑,这是她每次深夜从慕容冷越寝宫出来时,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沈慕言接过腰牌,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偷偷把自己的令牌塞给江姘婷,让她能自由进出镇国公府的花园。那时候的令牌是暖玉做的,握在手里温温的,不像这块木牌,凉得刺骨。
角门的守卫看了腰牌一眼,果然没多问。两人刚走进宫道,就听见远处传来巡逻禁军的脚步声。花汐立刻拉着沈慕言躲进旁边的假山后,胸口的起伏带着后怕的急促。假山石缝里还留着些许脂粉香,是她上次与慕容冷越在此避雨时蹭上的。那时,他握着她的手,嘴里却叫着“染霜”。
“慕容瑾的人已经开始搜宫了,他们说你劫持了我。”花汐压低声音,气息拂过沈慕言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药香——是她常年用的安神香,却掩不住身上的血腥味。“我们得去养心殿,只有在皇上眼皮底下,他们才不敢动手。”
沈慕言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后心的伤口上。血已经浸透了月白色的宫装,像一朵绽开的红梅。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条递过去:“先裹上。”
花汐接过布条的手顿了顿,背过身去笨拙地包扎。沈慕言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江姘婷刚才挡在阿澈身前的样子。两个女人,都在为不值得的人拼命,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棋子。
“慕容瑾为什么要杀慕容冷越?”沈慕言忽然问。
花汐的动作停了停:“因为他是先皇后的儿子,而先皇后……是被当今皇上的生母害死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恨意,“当年先皇后的尸身从井里捞出来时,指甲缝里全是血,手里还攥着半块凤印,那是被活活掐死的!风染霜是先皇后的亲侄女,皇上留着我这张脸,一半是念想,一半是为了牵制慕容瑾。”
沈慕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一直以为慕容瑾谋逆是为了皇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恩怨。宫墙里的秘密,果然比江湖更脏。
巡逻的禁军走远后,两人继续往养心殿走。宫道两旁的宫灯在风里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快到月华门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花汐脸色一变:“是羽林卫!快躲进偏殿!”
她拉着沈慕言冲进旁边的偏殿,反手关上殿门。殿里供奉着先帝的画像,烛火在画像前跳动,映得先帝的脸忽明忽暗,像是在冷冷地看着他们。画像右下角的题字是风染霜的笔迹,圆润秀丽,与花汐刻意模仿的字迹有七分像,却总差着几分风骨。
“沈慕言,你可知罪?”
熟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沈慕言猛地握紧了匕首——是慕容冷越!他怎么会在这里?
花汐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忽然推开沈慕言,往殿外跑去:“皇上!臣女在这!沈慕言劫持了我,快救我!”她扑到慕容冷越身前,故意露出后心的伤,月白色宫装上的血迹在明黄龙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慕言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烛火的光落在他染血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忽然明白,花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他,刚才的示好,不过是为了把他引进宫,借慕容冷越的手除掉他,同时洗清自己的嫌疑。
殿门被猛地推开,慕容冷越带着禁军冲进来,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落在沈慕言身上,带着审视和冰冷:“沈慕言,你私闯皇宫,劫持女官,该当何罪?”
沈慕言没有说话,只将匕首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他看着慕容冷越身后的花汐,她正用帕子捂着伤口,脸上带着委屈的哭腔:“皇上,他逼我带他来养心殿,说要……要行刺您!还说……还说我是慕容瑾的人,用这张脸骗您的信任……”她说着垂下眼,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与风染霜当年最惹人心疼的模样如出一辙。
“是吗?”慕容冷越的目光在沈慕言和花汐之间转了一圈,忽然笑了,“可朕怎么听说,是你把漕运司的布防图交给了慕容瑾的人?”
花汐的脸色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冷越:“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听不懂?”慕容冷越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扔在花汐面前,“这是从你浣衣局的箱子里搜出来的,里面有你和慕容瑾的通信,还有暗渠闸门的钥匙。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油布包散开,露出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迹与花汐平日里的笔迹分毫不差。花汐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她终于明白,慕容冷越早就知道她是卧底,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这张脸还有用,能稳住慕容瑾,能让那些思念风染霜的老臣安分。
“拿下!”慕容冷越的声音冷得像冰。
禁军刚要上前,花汐忽然扑过去抱住慕容冷越的腿,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皇上!臣女是被逼的!我娘在慕容瑾手里,我不得不从啊!您看我这张脸,像风姑娘是不是?您饶了我这一次,我什么都告诉您!慕容瑾的粮草藏在……”
一支弩箭忽然从殿外射,进来,擦着花汐的耳畔飞过,钉在殿柱上,箭尾嗡嗡发颤。花汐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慕容冷越的龙袍,身体抖得像筛糠。
沈慕言猛地看向殿外,只见一个黑衣人正骑在宫墙上,手里还握着弩箭,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眼角有道熟悉的疤痕——是慕容瑾!他没射向花汐的要害,显然也知道这张脸的价值。
“慕容冷越,你的心上人倒是识时务。”慕容瑾的笑声从宫墙上飘下来,带着得意的残忍,“可惜啊,沈慕言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舍得杀他吗?”
他说着往殿里扔了个火把,火把落在供桌的绸缎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禁军们忙着救火,慕容瑾趁机消失在夜色中。
花汐趁机躲到慕容冷越身后,探出半张脸看向沈慕言,眼神复杂。她活下来了,靠着风染霜的影子,靠着慕容瑾的算计,也靠着沈慕言的沉默。
“沈慕言。”慕容冷越走到他身边,龙袍的衣角沾了火星,“看来,我们得暂时联手了。”
沈慕言没有说话,只看着那片火海。花汐蜷缩在慕容冷越身后的样子,像只受惊的猫,与刚才在密林里提醒他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忽然想起老僧交给他的那半块“江”字玉佩,背面刻着的“地宫第三层有密道”——或许,镇国公府的密道,和寒山寺的地宫是相通的。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宫墙,带来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已是三更天了。沈慕言握紧手里的木雕,指腹摩挲着上面光滑的边缘,忽然转身往玄武门走去。
“你去哪?”慕容冷越问。
“去拿慕容瑾的罪证。”沈慕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那之前,麻烦皇上看好江姑娘和阿澈。”
慕容冷越看着他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忽然对身后的暗卫道:“跟上他,别让他死了。”他又低头看向花汐,目光落在她耳畔的箭痕上,声音听不出情绪,“回你的寝殿,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来。”
花汐咬着唇应了一声,转身时看见供桌上的火焰里,风染霜的题字正在慢慢蜷曲、焦黑,像极了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念想。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却也成了真正的笼中鸟,被慕容冷越攥在手里,等着有朝一日成为对付慕容瑾的最后一张牌。
宫墙下的火海还在燃烧,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一半是花汐,一半是风染霜。而这场棋局里,她终于不再是别人手里的棋子,却成了悬在棋盘上空的剑,既伤不了别人,也落不了鞘。
沈慕言走出玄武门时,回头望了眼火光冲天的偏殿,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花汐活着,意味着慕容瑾的软肋还在,意味着这场戏还能继续演下去。他摸了摸怀里的木雕,加快脚步往镇国公府的方向走去。夜色中的废墟在月光下像头蛰伏的巨兽,而他知道,真正的猎物,从来都不是花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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